第三百八十九章(2 / 2)
按照过去,九阿哥如此恶毒,竟敢这样对付他,那胤禛说什么都要报复,他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坐在家里落泪,只会在第一时间召集幕僚,满腔愤怒的商讨复仇对策。
然而这一次,胤禛却办不到了,就好像普/京的死,也给了他重重一击,把他的脊梁骨给敲碎了。
这不是再报复回去那么简单。
他所丧失的,也不仅仅是一只心爱的猫。胤禛失去的是再一次逃出去的希望,就好像普/京的尸体摆在面前,是命运对他的嘲讽:你看,这就是你的命。
还挣扎么?不要费劲了吧。
胤禛前所未有的消沉了下去。他再度放弃上朝,也不见客人,每天除了照料斯杰潘的病情,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
是的,斯杰潘病了,他大病了一场。
病情来得凶险,请来两个太医,都皱眉摇头,胤禛急得不行,高无庸试探着问,要不要准备棺材“冲一冲”,把胤禛气得揍他。
每日每夜,胤禛陪在斯杰潘的病榻跟前,他不断祈祷,希望上苍能手下留情,帮他留住这最后一个,猫已经死了,斯杰潘如果再步其后尘,胤禛觉得自己简直没法活下去。
那一晚,约莫到后半夜了,胤禛守着斯杰潘正昏昏欲睡,却忽然感觉到动静,一抬头,斯杰潘竟然睁开了眼睛。胤禛心中一喜,慌忙起身弯腰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斯杰潘缓慢转动眼珠,他那无机质的蓝眼睛,似乎费了一番力气,才有了一点人类的气息,也才认出胤禛是谁。
“王……爷……”
他的声音嘶哑得没法听,不像是人发出的,胤禛赶紧按住他:“行了别多礼了,是哪儿还有不舒服?还是想喝水?”
斯杰潘呆呆看着他,仿佛难以理解胤禛的话。
胤禛轻轻叹了口气,他把手搁在斯杰潘滚烫的额头上,低声道:“别想了,噩梦都过去了,斯杰潘,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的意思是劝慰,反正猫死了不能复活,但胤禛自己也觉得这劝慰虚弱无力,他说到最后,自己也微微哽咽。
斯杰潘被他这话说得,似乎是记起了之前发生的事,他脸上缓缓出现了神情,某种难以描述的、扭曲诡谲的神情。
然后,胤禛听见金发的洋人轻声说:“我恨他。”
胤禛呆坐在那儿,他觉得浑身都在发僵!
“我恨他……我要杀了他!”
胤禛的心,像惊涛骇浪里颠簸的小舟。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从斯杰潘的嘴里听见这样的句子!
只是简单一句话,但里面所包含的,是深不可测、不死不休的怨毒。
好半天,胤禛才抬手轻抚斯杰潘的额头,低声道:“太晚了,先别想这些,睡吧……”
斯杰潘发生了改变。
这绝不是什么好事情,这是令胤禛惊惧的变化,如果可能,他真想把一切恢复到从前,不让斯杰潘遭受这么大的罪,不管花多大代价。
然而命运不由他来把控,不管他多么不愿意看见,那个充满爱和宽容的斯杰潘已经消失了。
……如果让真正的九阿哥看见这一幕,他会是什么心情?
最后,斯杰潘的病情还是王府里的幕僚帮忙,胤禛又花了重金,这才延请到了一位江湖上的名医,据说那人最擅长疑难杂症。
虽然胤禛如今已经不怎么信任中医了,但除了中医他也找不到别的医生。
请来的那位名医说,斯杰潘这是“心内郁结”,伤的是情性,胤禛想,废话!
名医虽然满口废话,下的药却挺灵,他将太医的方子略改了改,加了几味重药,一剂药服下去,斯杰潘始终不退的高烧终于消退了。
胤禛大喜过望,重重赏赐了那医生,接下来,医生又对药方做了微调,增加了温补的药物。
斯杰潘的病情,一天天好起来,胤禛总算是松了口气。
也是因为那医生住在雍王府,成天守着斯杰潘,观察他的病情,俩人一来二去的,竟然成了至交。
偶尔,胤禛过去探望,会听见他二人交谈,那医生颇为精通黄老之术,于是就拿老庄的那套开导斯杰潘。胤禛在一旁听着,就忍不住心里苦笑:和一个搞胚胎的外国人讲什么老庄?他哪里听得懂?
但是,学老庄之道总比学法家墨家好很多,哪怕听不懂,能让斯杰潘把充满仇恨的心胸放宽一些,胤禛觉得,那也是好事情。
然而斯杰潘却仿佛十分认真,将医生的劝告听了进去。他不再一个劲儿死钻牛角尖,也慢慢振作起来。
等到痊愈,能稍稍下床活动了,斯杰潘就找到胤禛说,他打算学习。
“学习?学……什么?”胤禛愕然望着他,心想你都拿了俩博士学位了,还不够啊?
再说,他这儿连小学课本都没有。
“学什么都行。”斯杰潘认真地说,“弘时他们学什么,我就跟着学什么。”
胤禛迟疑地望着他:“你是说,你想学四书五经?”
斯杰潘点点头。
胤禛大为吃惊!
“你学那些做什么?那玩意儿一点用都没有……”
“有用的。”斯杰潘坚定地说,“王爷,我不想再做个废物了。”
胤禛苦笑道:“斯杰潘,你不是废物,你也不用学那些东西,你就在王府里呆着,衣食住行有我呢。奴仆们我都吩咐过了,他们不敢对你怎样的。”
“可是,我不愿意。”斯杰潘望着他,他那双蓝眼睛显得异常坚定,“王爷,我不愿做个废物,这大清需要什么样的人,雍王府需要什么样的人,我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唯有如此,我才不会一天天的颓丧下去,最终变成烂泥一滩。”
他说完,又加了一句:“就算不让八阿哥九阿哥他们笑话,我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过日子了!”
看他如此意志坚定,胤禛也没法,只好请了两个鸿学大儒,专门教斯杰潘念古书。
那俩鸿儒名气都挺大,原本听说雍亲王请他们做西席,还十分高兴,以为教的是小世子,结果没想到,是教一个来历不明的洋人,这下俩人就都不大痛快了。
然而人家王爷都已经把他们请来了,礼金也给了,又是礼贤下士亲自上门请的,俩人也不好说不干就不干,于是就私底下想了个办法,决定权且应付着教这洋人几日,等过几天,再一同去和胤禛说,就说洋人天生不可教化,脑子顽愚,他们当不了这人的老师,还请雍亲王收回成命,另请高明。
主意是打好了,然而让这两位没想到的是,这个金发的洋学生却十分之认真,读书习字,决不敷衍拖拉,功课布置得再多,第二天来看,写得整整齐齐呈给你。要背的文章,过一夜就背给你听,并且一个字不错。
这下,两个老师也没话说了。
斯杰潘的认真,打动了他们,最终俩人放弃了辞职的念头,转而一心一意教起他来。
关于斯杰潘学四书五经这件事,胤禛始终觉得怪怪的,虽然不赞成,但是,就如那个治好斯杰潘的医生说的,他得给斯杰潘一点事情做,得让他感受到人生的意义所在,否则斯杰潘可能真的会一病不起,从此沉沦下去。
哪怕填补一下他人生的空白,不让他每天胡思乱想、去寻仇报复,胤禛觉得那也是有必要的。
因此,胤禛完全是以给斯杰潘请心理医生的心态,给他请的那两位宿儒,而且选中了他们,也并非为了他们学识有多么渊博,而是因为此二人“脾气出名的好、耐性佳、善于体贴人”。
……那俩老头恐怕一辈子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担当了弗洛伊德、荣格这类人的任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