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七章 入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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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微风轻抚,燥热中已隐隐有些清凉气息。高耸险峻、蜿蜒起伏的山路上,蹄声嘀嗒清脆,扬起的尘灰中,疾速驶来三匹快马。
骏马气喘咻咻,口吐着水雾,不断打着喷嚏,身上积满灰尘,显见已行了极远的路程。三个骑士中,两个年轻人和一个粗壮的大汉,衣裳脸颊沾满了尘土,汗珠顺着脸膛滴下,冲出条条沟渠,将他们化成了几张大花脸。
蜀道艰难,自入了川开始,道路便一直在崇山峻岭中盘旋,所谓的官道也不过是在半山腰开凿出几条小路,狭窄无比,一边靠着险峻的山崖,转过头来,就能看见脚下刀削似的岩壁和奔腾不息的江水。
“林兄弟,快看!”行在最前面的壮汉,早已下了马来,四处瞄了几眼,突然指着路边的界碑,兴奋大呼起来。
中间的年轻人急忙走上前去,与那壮汉并行。这界碑年代久远,字迹斑驳,隐隐可见三个鲜红的大字——“叙州界”。
再望脚下,石岸云崖的金沙江挟浪翻滚,来自雪山的岷江川流不息,二江奔流到此,聚焦汇集,水掀巨石、惊涛拍案,哗哗的巨浪就仿佛漫天的云雪,呼啸着在山崖间撞击旋回,瞬间化作一只桀骜的巨龙,怒吼着滚入长江之中。
“这就是叙州了?”青年男子拍了拍马背,黑亮的脸上露出浓浓的惊喜。
叙州(今四川宜宾)位于四川之南,正处川、滇、黔三省交接部,东跨泸水,西面嘉阳,南临昭通,西界凉山。金沙江、岷江、长江奔涌汇流于此,自古就有“三江入川蜀,一帆到叙州”的美誉。
后面马上的小厮,擦了额头上的汗珠,从马背上取过水囊和糕点递到前面二人手中:“三哥,高统领,先吃点干粮吧!”
自京入川,曰夜兼程,那疲累困苦可想而知,三哥接过糕点狼吞虎咽几口,又猛灌一顿清水。冰凉的水珠顺着脖子钻入胸膛,说不出的清爽伶俐,他放下水囊,眺望长江,久久才长吁一口气:“叙州,终于到了,不容易啊!”
“可不就是不容易么?”高统领笑着道:“过了中秋就出发,自北向南、由东到西,横跨京鲁豫鄂四省,没曰没夜行了十几天,咱们三人合起来,快马都换了不下二十匹,直到今天才赶到地界,那能容易么?”
“没事,没事,就当旅游了!”三哥嘻嘻一笑,目光幽幽向前眺望。
山路盘旋着,横挂在山腹中,淅淅沥沥往前延伸。又行了一截,却是突然断落了,再也找不到出口。
又仔细看了几眼,依然如此,他蓦然睁大眼睛,满脸的愕然:“坏了,没路了!”
到了叙州界竟然没路了?!这话说出来谁也不信,可它偏偏就真实的发生了!三个人吓得馒头都不敢啃了,急急牵马上前。
果然如三哥所说,才前行了二百丈不到,山崖就已经断落,无论怎样寻找,前方连一条羊肠小道都没见着。望见对面隐隐的青山,高统领吞了口吐沫,怒道:“真他娘邪了,连条路都见不着!难道这叙州,是与外界隔绝的不成?!”
与外绝隔绝显然是不可能的,叙州负山临江、百夷出没,自古就是西南半壁、川之重镇,怎么会与外界没有通路呢?
三哥愁眉紧锁、冥思苦想了半天,目光落到那汹涌奔腾的江水上,忽然眼睛一亮,兴奋的跳了起来:“谁说没有路,这不就是么?!”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三江融合、波浪滔天,掀起的水花撞击着崖壁,直飞达到半山腰际。高统领睁大了眼睛,骇道:“林兄弟,你是说,渡江?!”
林兄弟点点头道:“川蜀自古就是‘七山一水二分田’,陆路水路交互,岸上走不通,那就只有行舟了。”
这江湖交汇处,水流湍急,就仿佛一处通天河,别说木船了,就是一块巨石掉落下去,也翻不起个浪花。高统领目瞪口呆:“兄弟,你别吓唬我,这江水怎么行船?!就算能行船,又有哪个艄公敢摆渡呢?”
是啊,谁敢摆渡呢?!三哥唉了声,默默摇头,眉头紧拧在了一起。
“咦,”身后的那小厮远远的瞅了几眼,忽然惊叫道:“三哥三哥快看,前面好像有船!”
话音未落,便听崖间响起一阵悠扬的山歌:
“喂——菊花开在凉山上,朵朵鲜花气味香,郞若有情早开口,莫等花谢不成双——”
自脚下的山崖壁中,缓缓行出一叶竹排,上有老少二人,左右各持一只竹篙,缓缓撑水而行。歌声正是从船上飘来,那竹排仿佛风浪上的树叶,颠簸起伏,摇摆不定,却始终不曾掀翻。
真有人撑船过河,还是用这样简陋的竹排?!高统领眼睛瞪直了,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三哥早已跳了起来,甩臂大呼:“大叔,大叔,能不能载我们一程,我们要过河——”
那水流湍急,他喊了几声,船上人才听到。二位艄公转过头来,却是一个健硕的老者和一个清秀的少女。那少女皮肤白皙,面容秀美,身着一件青黑色斜襟长衣、绉褶花裙,领边、袖口、围腰都以五色丝线镶绣,正是典型的苗女装扮。
小船缓缓停了下来,苗女转过头来,望了他们几眼,惊奇道:“你们是华家人?!”
这少女的华语带着川音,清脆甜美,几人听得舒服之极,三哥急忙点头:“是的,是的,我们都是华家人!小姐,我们有急事要过河,能不能请你行个方便,载我们一程?!”
少女转过头去,向那老者道:“阿爹,这三个华家人要过河,要不要捎上他们?”
老者摇摇头,面露难色:“华家人素来阴险,还是少与他们打交道为妙!”
三哥听不懂他们的苗语,但看那苗族老者摇头,便知事情不妙,急忙道:“小姐,你放心,只要你能载我们过河,要多少渡河钱我都给你!”
这一语却把苗女惹怒了,她狠狠一篙拍在水面上,娇声怒道:“阿爹讲,华家人阴险狡猾,一点都没错,开口闭口就谈钱,只有你们华家人才会这样!助人还拿钱财,要是传回山寨,九乡十八坞都会笑话我们!”
她语声清脆,带着好听的川蜀韵味,说的又疾又快,那苗族老者笑着点头,为女儿喝彩!三哥老脸一红,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两声:“小姐说的对,助人本为快乐之源,是我这人太庸俗了,恕罪恕罪!那个,请问我们现在可以上船了吗?!”
女儿看了阿爹一眼,征得了他同意,这才点头道:“快些上船吧,但你们的马匹,就只能留在岸上了!”
三哥点了点头,在马背上狠狠拍了几下,将它们放归山林,三个人才上了船来。
那竹排简陋之极,三人一上船便阵阵摇晃,又往水中沉了沉,高统领二人都是旱鸭子,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唯有三哥自命江中小白龙,坐得纹丝不动。
父女俩缓缓撑船,竹排便如一片树叶,轻轻向对岸飘荡。
三哥身在船上,哗哗水声在耳边轻响,他心中静默,身子轻的就仿佛在水面上飘荡。两岸石壁高耸、青松林立,兽鸣猿啼络绎不绝,碧绿而又幽静。奔腾的江水滚滚东逝,盘旋着直达天际。
他目光游离,落到最高处的峭壁上,忽然惊叫道:“那是什么?!”
高高的悬崖之巅,用绳索吊起数百具棺木,虽历经千百年,亦不见枯朽。苗女轻道:“这是僰人悬棺,是我们祖先的岩葬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