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后路(1 / 2)
方咏雩骨子里其实是个争强好胜的人。
他身为方怀远的独子,打一出生就活在众人瞩目中,偏偏羸弱多病,许多事情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得不以诗书礼仪粉饰自身,装出一派温良恭俭让的君子模样,但在连遭惊变之后,这点深埋多年的野心便疯涨壮大,再不肯蛰伏于皮相之下。
方咏雩不回临渊门,并非使性闹气,人人都劝他迷途知返,可他想要远走前路赢到最后,仅此而已。
刘一手不懂他,昭衍却是明白的。
那厢气氛冷凝沉重,这边也不遑多让。殷无济脾气虽臭,全身搜遍也凑不出半斤医德,但他胸怀不窄,亦分得清轻重先后,诊断出江平潮的伤势症结,当下取出金针渡穴施救,不忘吩咐昭衍帮忙拔除寒气,如此双管齐下,只消半盏茶工夫,江平潮的呼吸便平稳下来,眼睑微颤就要醒转。
方咏雩那一手刀并未留情,江平潮的五脏六腑都被寒气所伤,如今寒毒虽净,脏器受损却非朝夕能愈,倘若现在清醒过来,无异于苦受活罪,是以昭衍不等他意识恢复,眼疾手快地拂上昏睡穴。
殷无济阴阳怪气地道:“你点他作甚?有些苦总要亲口吃过,下次才长记性。”
“过犹不及。”昭衍的语气不冷不热,“他接下来还有大用,可不能废在这里。”
闻言,殷无济眉头紧皱,显然不喜他这般说法,又想到先前发生的种种,神色冷厉起来,道:“除了一层身份,我可看不出他有何用处。”
“光是这层身份,已经足够好用了。”昭衍掏出帕子擦拭手上血迹,“你们在鲤鱼江大摆迷魂阵,又指使鉴慧现身引火,无非是为了将死水变活,一来把杜允之这枚钉子从滨州移走,二来借听雨阁之势逼迫新武林盟,好为望舒门南下借道做准备。”
他说得笃定,殷无济也不否认,质问道:“你既然心知肚明,为何要横加阻拦?”
“我能看出端倪,难道姑射仙会一无所觉?”昭衍摇了摇头,“说句难听的话,即便我们都知道江天养得位不正,可新武林盟背后到底有着听雨阁的支持,纵使姑射仙生有异心,终究是他们自个儿窝里斗,容不得外人中伤分食的。因此,谢掌门在醉仙楼当众打了江天养一记耳光,望舒门也就没了退路,早晚都要被杀鸡儆猴,故而此番虽有听雨阁暗中推动,但未尝不尽合江家父女的心意。”
殷无济是何等敏锐之人,当下神色一凛:“她借此机会试探你!”
“不仅是我,还有平潮兄。”昭衍目光低垂,“去年栖凰山大变之前,平潮兄已经得知了真相,在大是大非面前,他选择站在公道一方,可这在江家父女看来无异于背叛,这次借机再让他做回选择,平潮兄如是回心转意固然好,倘若他袒护望舒门……”
说到此处,昭衍抬手在喉前比划了一下,意思不言而喻。
狠辣果决如江烟萝,即便面对血亲也不会心慈手软,江平潮若从此一蹶不振倒还罢了,可他要是振作起来却执意要跟江烟萝对着干,江烟萝便不再手下留情。
为她充当刽子手的人,正是昭衍。
于公于私,昭衍自是不愿见到江平潮走上绝路,可这趟随行之人多为江烟萝亲自点选的爪牙,有些事若做得太明显,怕是昭衍也难收场,好在事情并未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方咏雩便掐准时机出手了。
江平潮要是在玉羊山地界上遭遇不测,已置身于风口浪尖的望舒门自当脱不了干系,可若罪魁祸首乃补天宗一方,情况又将逆转。
殷无济想通其中关窍,忍不住斜瞥那边的方咏雩一眼,低声道:“这么说来,他之所以设下埋伏袭击你们,并非为了私仇,而是借此替望舒门挡箭?”
昭衍道:“这不过是我的片面揣测,左右他是不会承认的。”
殷无济对方咏雩素无好感,在他认贼为师后愈发不齿,眼下却不禁大为改观,一旁的明净更是合掌轻诵了一句“善哉”。
言至于此,殷无济待江平潮的态度也缓和下来,沉吟道:“如此说来,我等岂不是坏了你们的事?”
“武林盟的那帮子人手,本已被方咏雩杀了个七七八八,剩下一些活口也不知究竟,只当你们跟方咏雩是一伙的,至于补天宗的那些杀手……”昭衍眸中掠过一抹冷芒,“方咏雩将他们带出来,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想来周绛云也是心里有数,才会许他‘便宜行事’。”
这一句话里似有血腥蔓延,殷无济皱了皱眉:“你是说,他们两方要狗咬狗?”
“所谓盟友,只在利大于弊时才能互帮互助,一旦双方失衡,他们彼此就成了对方最大的敌人。”昭衍似笑非笑,“若非如此,你们怎会在这节骨眼上搞出鲤鱼江之事,让他们相互猜忌呢?”
殷无济顿时收起了那点虚伪的惊疑之色,盯着昭衍看了片刻才道:“看来,你跟骆冰雁的关系实在不错。”
昭衍谦虚道:“晚辈没别的本事,就是讨姐姐们的喜欢。”
“……”殷无济简直要被他的厚颜无耻给恶心吐了。
“比起我跟冰雁姐的那点情谊,殷前辈能说服她放下仇怨与左轻鸿暗中合作,这才是大本事呢。”昭衍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冰雁姐虽是女流之辈,野心壮志却丝毫不输男儿,灵蛟会、弱水宫两派为明月河漕运利益争斗一年,不将这块肥肉吃到嘴里,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看来,郡主纵使远在京城,也不免操心良多呢。”
灵蛟会真正的掌舵人究竟是谁,在场中人无不心知肚明,骆冰雁肯摒弃前嫌,一是补天宗这个表面盟友带给她的威胁与日俱增,二是得了左轻鸿的让利和承诺,而要决定这样一件大事,非殷令仪点头不可。
一念及此,昭衍想到从江烟萝那处得来的消息,眉头深锁起来:“我听闻,郡主身中奇毒?”
殷无济毫不意外他的消息灵通,点头道:“你该知道她身患血虚绝症,一日离不得我所调制的药,随着病情加剧,药量也不断增加,这就成了毒,外人是查不出端倪的。”
饶是昭衍心下有所预料,闻言也不禁怔然,低声道:“当真回天乏术么?”
殷无济一生狂傲,少有服输受挫之时,现在却是难得叹了口气。
“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我做不到。”他几经思量方道,“血虚绝症的病根在于肝肾衰竭,要想拔除病灶也得从内着手,而这恰恰是我不擅长的,若换了你师姑在,她或有办法。”
可惜太素神医白知微早在十八年前就成了傻子。
昭衍搭在膝上的手缓缓用力,意味不明地问道:“她还能撑多久?”
“郡主如今离不得药,毒只会越积越深,顶多还能撑个半载,除非……”殷无济看向昭衍,“你若有本事请姑射仙出手,凭她那一脉神鬼莫测的蛊术,没准能多延命一些时日。”
然而,江烟萝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他们也不敢将殷令仪的性命悬于姑射仙之手。
昭衍的目光闪动了几下,又听殷无济道:“郡主托我给你带话,让你该尽快往京城走一趟。”
“如此急迫,是有何要事?”
“不知,信上语焉不详,只道越快越好。”
听殷无济这般说,昭衍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殷令仪要找他或有许多原因,可连殷无济都不得而知的,昭衍只能想到一件事——在云岭山分别前夕,她与他击掌为誓,定会找到明觉。
昭衍没想到,只是短短一年,殷令仪就从京城那团乱麻里理出了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