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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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翎明德前脚走了,那瞎眼的婆子便摸索着去掩了院门进了屋里,又把屋里门闩上,慢慢往屋里去了,进了屋摸摸索索摸到墙边儿上挂的一副天官赐福的老旧年画,慢慢卷了起来,露出后头的灰土墙,手伸过去在画后的墙上扣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灰土墙动了一下,挪开,显出能容一人进出的洞来,周二狗从洞里钻了出来。
他娘摸了炕上的笤帚,就过来了。
周二狗还以为他娘要给他扫身上的土呢,忙去接,不妨,他娘手里的笤帚落下来,打在他身上:“你这个混账王八羔子,还糊弄你娘呢,人胡家如今都找上门了,你跟娘说实话,你倒是惹了什么祸事。
咱们安平县十里八乡的,谁不知胡家是心慈良善的人家,对下头的人也好,娘这才托付人在胡记的当铺里给你谋了个差事,掌柜的见你念过几天书,识字,又想着我这个瞎眼的娘,才给了你个好差事,你就该着从心里感念着人家这份恩德,好好地干你的差事才对。
可你倒好,怎么还偷人家的东西,人家说你偷了一匣子珍珠,天老爷,娘听了险些没晕过去,这得值多少钱啊,你怎么能干这样偷鸡摸狗的事,娘以前是怎么教你的。
你爹死的早,娘再苦也没喊个苦字,实指望把你拉扯大了,赶明儿娶个敦实的媳妇儿家来,热热乎乎的过日子,娘也对的住你爹了,不想倒养出了个不知好歹的混账来,我今儿打死你算了……”
说着手里的笤帚挥了挥,因眼盲,瞧不见便没了准头,几下都落了空,倒是自己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
周二狗急忙把身子探了过去,他娘抓住了人,重重打了几笤帚,力气便没了,一屁股坐在炕上抹眼泪。
周二狗忙道:“娘您可不能哭,您这眼就是哭坏的,大夫说可不能再哭了,再哭就真治不好了,您打我骂我都成,就是别哭,我还指望着您能瞧见狗子长得啥样呢,娘您别哭了。”
“那你跟娘说句实话娘就不哭了,不然,今儿便娘哭死也用不着你管。“
周二狗没辙,只得说了。
周二狗父亲早逝,娘俩守在一起过日子,虽清苦好在这些年冀州风调雨顺的,只要肯下力气,倒是不会饿肚子,只是他娘每每想起爹,便总哭,哭着哭着就把眼睛哭瞎了。
这周二狗极孝顺,家里头穷的时候,也没让自己娘饿过一天肚子,便铺子里再忙,隔两天便要家里看看他娘,把家里的水挑满,柴都砍好,收拾停当了才会回去,。
说如今母子俩的日子好过了不少,二狗子却没想过讨媳妇儿,手里只有了点钱,便会给他娘瞧眼睛,大夫秘方的不知找了多少,就没见一个有用的。
二狗子却没灰心,但凡有人劝他讨媳妇儿的,他便说给他娘治眼睛要紧。
见他执拗,久了便没人再劝他了,也有被他孝心感动的,有哪儿的大夫医术好善治眼科,或哪儿有什么偏方也会告诉他。
胡家在冀州的当铺一开张,二狗子便跟了掌柜的过去管库,心里还欢喜呢,想着冀州府地方大,医术好的大夫也多,自己回头扫听着寻一个给娘瞧瞧。
又听说隔街有个吕祖庙还算灵验,便使了些钱去给他娘点了一盏祈福灯,祈求他娘能治好眼睛长命百岁,不想,这祈福灯却极奏效,刚点了没几日,就听说城西有个神医,最善治疗眼疾。
二狗心中大喜,忙忙的寻了去,不想,连门都进不去,这位神医之前是皇宫里的御医,去年告老才回了冀州府,做了这么多年太医,也是高门大户,老大的宅门,便官位低些的,想求这位郎中都不易,更何况,他一个当铺的伙计,别说找人家瞧病了,就是见一面都是做梦。
周二狗想了个笨法子,在大门外等了溜溜一天,好容易瞧见了主家的轿子,没等他往前呢,就给人赶到了一边儿,心里不免难过,这样的人如何会给自己的娘瞧病。
心里头发愁,不能家去跟娘说,也不能跟其他伙计提,就去了吕祖庙里头在他娘的祈福灯前诉说。
这一番倾诉感动了吕祖庙的老道,说看他一片孝心,倒能帮他引见个人,正是恒通当的大掌柜刘广财。
周二狗先开头并不知道这人就是刘广财,老道只说是个心善又乐于助人的好人,认识冀州府文府里的管事,说那位神医最是怜老惜贫的,寻文府的管事从中间儿垫句话,说不准能答应给周二狗的娘瞧眼睛。
周二狗自是满心欢喜,果不然,没几天儿让他把他娘接过来,说赶上老神医家里在吕祖庙里打醮,老神医正好也来,就着这个空给他娘瞧瞧。
周二狗虽觉有些奇怪,怎么会在庙里看病呢,不过,老神医能答应便是想不到的喜事儿了,忙接着他娘来了,老神医也没问来由,只搭了搭脉便说是哭的,周二狗更觉信服。
末了,老神医开了个经古方,说是极灵验的,方子上的药倒寻常,只是需用一颗珍珠做引子,珍珠不能太小,太小便没了功效,拇指大的方可。
二狗心里不免怀疑,这治眼睛做什么用珍珠当引子,转过天儿去寻了几个郎中问珍珠可能当药使,那几个郎中都说珍珠有治目肤翳的功效,可见是真的了。
一想到母亲眼睛能治好,周二狗便异常兴奋,却忽想到自己去哪儿找这拇指大的珍珠去呢,他在胡记也做了几年,对这些珍珠玛瑙一类的值钱东西,更比别人更清楚行情,这么大的珍珠便是一颗也值不少银子呢,就算把他家砸锅卖铁恐也买不起,心里头正着急呢,赶巧那天就来了个当珍珠的主顾,是周二狗过的手,一匣子珍珠,颗颗圆润晶莹,数了数,有十颗之多。
说好是活当的,周二狗心里猫爪一样,琢磨若是自己的该多好,正好给娘治眼疾,不禁感叹人与人真的不同,富贵的,一颗珍珠又算得什么,于他们娘俩来说却难如登天,若是偷去……忙摇头,主家对自己不薄,岂能做如此偷盗之事。
若见不着还好,偏他是管库的,每日早晚清点都要瞧上一遍儿,心里头两个念头忽左忽右的拉扯着,不知怎么才好。
想了两日,便去寻了刘广财,想再见见那位神医,问问寻个旁的药引子替代成不成。
刘广财却道:“这药引子最是要紧,哪有替代的理儿,便问他莫不是有什么难处?”
周二狗斟酌再三终是跟刘广财说了,那刘广财便给他出了一条道儿,让他把胡家当铺库房里的那盒子珍珠偷着藏起来,只需一个月,过后他便送周二狗一颗珍珠。也是那时候,周二狗才知道,刘广财不是别人,就是他们铺子隔街的对头恒通当的大掌柜。
自己来胡家的日子短,前头的事儿倒是听铺子的老人说过,尤其当年假人参的事儿,就是恒通当设下的骗局,为了坏胡家的买卖。
如今这前后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胡记铺子在冀州府一开张便极红火,相比之下,临街的恒通当就萧条的没法儿瞧了,长此下去谁也扛不住,便想出了这么个损招儿。
周二狗本没应,可回家瞧见老娘摸摸索索的样子,心里便觉万蚁钻心一般,思来想去决定铤而走险,反正也不是偷是藏了,等一个月后送回去也就是了,胡记不过坏了一桩买卖,自己的娘的眼睛却有望复明,便过后胡家追究起来,把自己下了大牢,只要娘能瞧见也值了。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刹不住了,寻了个机会把那一匣子珍珠偷了出来,这几日却没听见有什么消息,胡家也未报官,虽胡掌柜来家找过自己,没见着人,也未难为自己的母亲,心里却越发有些忐忑。
这两日躲在地洞子里,来回想了几个过子,越想越觉得不好,当铺讲的就是个诚信,尤其活当的东西,日子到了只主顾拿了当票上写好的银子来,就得原封不动的还给人家,若是丢了或损坏了,需照着双倍赔偿不说,当铺的声誉也会一落千丈,以后谁还敢上门。
恒通当的刘广财之所以让自己把这珍珠藏一个月,安的正是这个心思,到时候拿着当票赎金去了,胡记拿不出东西来,还如何能在冀州府站住脚,而且,为什么胡家这边儿除了胡掌柜来过一次,便不见有什么动静了?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想到此,便问他娘:“娘是怎么知晓我拿了胡记的珍珠?”
周二狗的娘听了泣不成声,心里是又酸涩又恨,恨得不是儿子而是自己,怎么偏就瞎了眼,让儿子闯下如此大祸。
周二狗见他娘不住的掉泪,生怕她再哭坏了身子,忙道:“娘别哭,别哭,是我不争气,您打儿子骂儿子都成,就是别哭,儿子好容易找了个灵验的方子,眼瞅着您就能瞧见了,您若是哭坏了,可不白费了这番功夫吗。”
他娘握起拳头狠狠捶了他两下子:“你糊涂啊,糊涂,娘的眼睛已经瞎了十几年,找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哪有什么用,这世上哪来的什么灵验的方子,便有,若是这么得来的,也不是正来路,就算娘的眼睛能治好,娘倒宁愿瞎着,你还问娘怎么知道的?今儿胡家的二小姐跟上回跟你来的那个叫明德的来了。
人家一五一十把事儿都跟娘说了,你管着人家铺子的库房,库里头丢了东西,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躲能躲去哪儿,人家若告到衙门里,打你个偷盗之罪,若是下了大牢,你让娘往后可怎么活啊,依着我,快些给人家送回去。
“二小姐?”周二狗愣了愣:“娘确定是二小姐?”
他娘:“人家亲口说的,娘虽瞧不见,可听着声儿就知道都知道是个多体面的人儿,那声儿脆生好听,跟黄鹂鸟似的,虽你偷了人家东西,也没说就问罪的,说话不紧不慢的,极谦和稳妥的,娘听她的声儿,就知道是个善性儿,你把东西给人家送回去,咱们娘俩多磕几个头,人家也不一定报官,娘的眼睛瞧不瞧的见有什么打紧,咱这心不能亏,没说吃着人家指望着人家,还偷人家东西坏人家买卖的,这可不连畜生都不如了吗。”
周二狗却道:“可是娘,那珍珠我已然用了一颗,您如今日日吃的那药里便是这个药引子。”
他娘一听顿觉两眼发黑,晃了几下跌坐在炕上,半晌方缓缓道:“用了便用了,咱赔给人家,一天赔不起二天赔一年赔不起十年赔,早晚有还清了人家,二狗娘教过你没有,做人再穷再苦都不怕,却得堂堂正正的,走,咱们娘俩这就去。”
说着挣扎着起来抓着儿子,就要往外走,周二狗忙道:“娘慢些,这么还回去不妥。”
他娘以为他不想还呢,气道:“你要还当我是你娘,就跟我走,不然,别怪娘心狠不认你这个儿子。”
周二狗忙道:“娘,我不是不还,是因此事本来就是恒通当下的绊子,恒通的伙计不定就在村子外等着呢,一旦我反悔去还珍珠,若趁机抢夺了去,咱们娘俩便浑身长一千张嘴都说不清了,倒让恒通当得了逞。”
他娘:“这人心怎么这般坏,同样是做生意,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不就得了,做什么非要变着法儿的害人家,便得逞了难道就不怕报应。”
周二狗:“恒通当干的缺德事多了去了,哪还在乎报应啊,先头我是没认出来那个刘广财就是恒通当的掌柜,也是着急给娘治眼睛,方才着了道。”
他娘发愁道:“照你说,也不能还回去,可该怎么好?”
周二狗:“这个娘倒不用担心,今儿二小姐既来了,自然心里已经有了数,想必已经知道我在家里藏着呢。”
他娘道:“这怎么可能,娘跟她说话的时候万分小心谨慎,怎会瞧出破绽来。”
周二狗:“若是旁人兴许会让娘骗过去,二小姐却不会,娘别看这位二小姐是个温温柔柔的姑娘家,却比男人还厉害呢,胡家的当铺从一开头就是二小姐帮着胡老爷管着,算起账来比账房先生都利落,若作起文章,比那些满腹经纶的读书人也不差,我们私下里常说若姑娘家能考科举,说不准这位二小姐能考个状元回来呢,我就没见过比她还聪明的,便她不说,也只是留着余地呢,并不是瞧不出来,故此,娘一开口只怕二小姐便已经知道我藏在家里了,之所以走了就是给咱们娘俩商量的余地呢,娘不信瞧着,明儿二小姐一定还会过来。
他娘道:“这胡家不说有两位少爷吗,怎么这买卖上的事儿却让小姐料理?”
周二狗:“娘不知道,胡家跟别家不同,东家老爷对子女都一样,况且能者多劳,二小姐比大少爷,二少爷能干,不过是顺手的事儿罢了。”
他娘点点头:“倒真是个女中丈夫,对了,不是说胡家有位小姐跟京里的大家宅门里定了亲吗,可是这位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