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赠卿桃花(2 / 2)
而与她的低调不同,吴静萱自从进了屋之后,便指使着青竹去寻了一只雨过天青色的花瓠过来,又指使着小丫鬟杏儿去装了半花瓠水,而后自雪柳手中捧着的一捧桃花里挑拣出了两枝开的最好的出来,亲手插到了花瓠中。
徐妙锦坐在简妍身旁,百无聊赖的望着吴静萱弄着这一切。而徐仲宣自打进入屋子后,便随意的在旁侧的书格上拿了一本书,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中看着。
只是眼角余光却是一直瞥着简妍,手中的书半天不见翻一页。
她就那般安静的垂着头坐着,从他的这个角度望过去,可以看到她露出来的一截细腻白皙的脖子。而她的袖中拢着一本书,因着她的双手此时微微的垂着,袖子里的书便滑了一截出来,使得他能看到那书暗褐色封面上的字。
却是《史记》。
闺阁之中的女子甚少有看《史记》的,徐仲宣心里便想着,这个简妍,现下规规矩矩的坐在这里,无论他如何看,都是一个再循规蹈矩不过的闺中女子。可方才在梅林之中,他却是眼见得她那般随意散漫的坐着,口中哼唱着他不懂的旋律。她半蹲在梅树下手中捧着小猫的时候,也满目尽是灵动之色,而不如现下这般面上戴了一张面具似的,只是无可挑剔的浅浅笑容。
她实在不是一般的会装。
徐仲宣下了这个结论之后,便收回目光,望着手中的书。
吴静萱这时终于将桃花插好了,面上带了笑意,柔声的问着徐妙锦:“锦儿,这桃花插瓶放在哪里的好?”
徐妙锦压根就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把玩着自己刚刚得的那只流氓兔荷包,漫不经心的回答着:“随便。”
吴静萱抬眼四处望了一望,见徐仲宣正坐在太师椅中看书,便双手捧了花瓠,走过去将这花瓠放到了他身侧的八仙桌上,顺势又坐在了另外一张空着的太师椅中,隔着一张桌子,半倾了身子过去望着徐仲宣手中的书,同时柔声细语的问着:“表哥,你在看什么书呢?”
只听得啪嗒一声轻响,却是徐仲宣合起了手中的书,而后直接便是隔着桌子,伸手将书递了过来。
“《庄子》。表妹要看?那便给你看罢。”
吴静萱嘴角的笑意僵在了那里。
她自然并不是真的想看《庄子》,她只不过是想借着这本书和徐仲宣搭话而已,可谁知道他却是直接掐断了这个话头。
徐妙锦在一旁听了,掌不住的便笑了。可又是不敢笑出声来,便垂了头,极力的忍着,但两侧肩膀还是在一抖一抖的。
简妍则是抽了抽嘴角。
这个徐仲宣说话实在是太刁钻了。好庆幸自己不曾主动的和他搭过什么话,不然被这般的堵了一下,不说气得心中憋闷出心肌梗塞来,只怕也是要硬生生的一口气梗在喉间,上不来,下不去,膈应个半天。
而这也同时坚定了她往后要尽量与徐仲宣少见面,甚至是不见面的决心。
吴静萱在徐仲宣面前,一颗心显然是颗玻璃水晶的少女心,简妍便听得她颤声的唤了一声表哥,其声既娇且软,又带了三分委屈在内,便是她听了,一颗心也忍不住的颤了一颤,无端的生了几分怜惜之意出来。
但很显然徐仲宣的心是铁石做的,而且不是一般的硬,因为简妍听得他清淡的声音在说着:“怎么,表妹不喜欢看《庄子》?锦儿的书格上却是有许多书,表妹可随意取自己喜欢的一本来看。”
简妍只想扶额。
其实说起来徐仲宣的这两次回答都挑不出什么错来。只是很显然,便是她这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来,吴静萱是对徐仲宣有意的,所以便总是找了各种话头来想与他交谈。但很可惜徐仲宣的每次回答虽然是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却是掐灭了吴静萱一切想与他交谈的可能性。
简妍便想着,吴静萱现下的心里阴影面积估计应该不是一般的大。
但这一切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实在是不想坐在这里看这么一出女多情男狠心的戏啊。
鉴于是徐妙锦请了她来做客,且徐妙锦才是这凝翠轩正儿八经的主人,于是她便开口向徐妙锦告辞。
徐妙锦先是不乐意的,可是简妍细声细语的说着快到午时了,她要回去陪母亲用膳,徐妙锦便不好再强留她了,只能拉着她的手,说着让她过两日一定还要到她这里来玩之类的。
吴静萱在一旁见着徐妙锦对着简妍这般的熟稔,再想想自己这么些年经常的会过来看她,且不时的就会绣些小玩意儿送给她,可她对自己的态度却始终是冷淡疏离的,于是由不得的就觉得心中有了几分发酸,且又有了几分妒意。
这时简妍却是面向她的方向,对着她笑了一笑,说着:“吴姐姐,我便先走了。改日再会。”
吴静萱勉强的笑了一笑,便也说着:“改日再会。”
“大公子,”简妍这时面向了徐仲宣的方向,只是头却是又垂了下去,并不看他,面上也没了笑意,只是客气疏离的说着,“我就先告辞了。”
竟是连改日再会都是不屑于跟他说的了。
徐仲宣怔了一怔,而后便见得简妍已是带了自己的丫鬟,转身便走了。
只是简妍一只脚才刚跨出门槛,耳中忽然就听得一道清润的声音徐徐的响起:“简姑娘,请等一等。“
简妍皱了皱眉,但转身过来的时候却是神色如常。
“大公子,您叫我有什么事吗?”她依然还是问的客气且疏离。
一支桃花突兀的伸到了她的面前来。
灰褐色的枝干,上面粉白的桃花数朵,一些则是打了花骨朵,将开不开的模样。
简妍心中讶异,不由的便抬头望了过去。
只见徐仲宣面上竟是带了温和的笑意,在说着:“你的桃花忘记拿了。”
简妍进了屋子坐到桌旁的时候,便顺手将手中拿着的桃花放到了手边的桌子上。刚刚急着要走,倒一时没有想起来这事。
她定了定神,便伸手接过了这支桃花来,低声的道了一句谢:“谢谢。”
徐仲宣右手还拿着那本《庄子》,却是用左手拿了这支桃花递了过来。先时简妍从来没有注意看过他,这当会近距离的伸手去接他手中的桃花,方才看到他左手腕上带了一串素面无纹的伽南手串,颜色黝黑如漆,质地坚硬如玉,靠得近了,鼻尖可闻到淡淡幽香。
简妍忙后退一步,敛裾行了个礼,而后便转身带着白薇走了出去。
徐仲宣就见得她的身影下了台阶,不急不缓的在石子漫成的甬路上走着,淡金色的日光洒在她的身上,竟是有些耀眼。
“表哥,”这时吴静萱已是走到了他身旁来,见他只是望着简妍离去的背影,心中先前的那几分酸意这当会由不得的就发酵成了一坛醋,却又明知故问的问着:“你在看什么呢?”
徐仲宣收回目光,转身复又走到椅中坐了下来,而后方才说着:“锦儿这院子里的竹子倒是长的越发的好了。”
一听他说到竹子,吴静萱立时便想起了简妍先前所说的话,便接话说着:“表哥题给锦儿的那两句楹联也写的好呢,最是应景了。”
“萱表姐,”这时就听得徐妙锦在问着她,“你说大哥的这两句楹联题的应景,那你可是知晓这两句诗是谁写的呢?”
吴静萱柔柔的目光望向徐仲宣,其中的情意简直都要满溢了出来:“这般好的诗,自然是表哥写的了。”
徐妙锦低声的嗤笑了一声,复又垂下头去把玩着手中荷包上红色的穗子,再也不肯做声。
徐仲宣此时却是放下了手中的书,问着徐妙锦:“你是不是该吃药了?”
兄妹心意相通,徐妙锦立时便接口说着:“是呢。这也到了我该吃药的时辰了。大夫叮嘱我,说是吃完药了要好好的歇息片刻,不能吵闹。萱表姐,多谢你今日费心来看我,只是你这便请罢,改日再来看我也是一样的。”
逐客令已是下的这般的明显了,吴静萱也实在是不好再坐下去的。于是她便起身站了起来,对徐妙锦说了几句要好好注意身子,好好休息之类的话。
只是她原本以为着徐仲宣也是会离开的,便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想与他一起出门,但是半晌的功夫过去了,他依然只是坐在那里没有动弹。
“表哥,”她便低声的问着,“你不走的吗?”
徐仲宣还没做声,徐妙锦已是抢着回答了:“我还有些体己话想对大哥说,萱表姐你就先请回去吧。”
吴静萱没有法子,但也只能是对徐仲宣说了告辞的话,而后带了雪柳,转身袅袅的走了。
她的背影一消失在院门前,徐妙锦就赶紧的叫着丫鬟:“杏儿,快去关了院门,不管谁来都只说我歇下了,不许开门。”
杏儿忙答应着去关了院门。
徐妙锦这才转过头来,气鼓鼓的说着:“我不喜欢萱表姐。”
“为何?”徐仲宣又伸手拿起了《庄子》,打开书看了起来。
“萱表姐每次来我这里,倒好像她才是这凝翠轩的主人一般,把我的丫鬟使唤得团团转。还有,她也可笑的很,好多东西不懂,可偏偏又要装懂。像刚刚她说的那两句诗应景的话,原是研姐姐先前说的,她便直接拿过来说了,却又不知道这两句诗是谁写的,反倒说是大哥你写的。这便也就罢了,祖母原就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让我们读书识字,若不是大哥你,我和三姐指不定的也是个睁眼瞎。可笑萱表姐为了讨你欢心,自己巴巴儿的跑去认了字,又跑去学书法,不懂也就罢了,还非要在那里卖弄,倒说你写的那楹联是行楷,那明明是行草好不好?”
徐妙锦一气不得停歇的说了这么一番话,倒惹得徐仲宣笑了起来。
他抬眼望着她,见她一张小脸上满是气鼓鼓的模样,便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竟是这般的牙尖嘴利。只是你若是不喜欢她在你这里指使你的丫鬟,下次就直说好了,当面生暗气,背地里却来埋怨,又有什么用?”
徐妙锦便气得顿脚个不住:“你道我不想?我想的很。可是若是教祖母知道我这般的顶撞了她,不定的就要怎么训斥我呢。”
徐仲宣便合起了书,走至她身旁,拣了个绣墩坐了下来,淡淡的说着:“你放心,有我在,你永远都无需惧怕任何人。祖母如此,母亲也如此。你也不必压抑着你的性子做出一副循规蹈矩的模样出来,老老实实的露出你原本的样子出来就好。就如宁儿一般,活得肆意鲜活一些,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是会永远在你身后替你保驾护航。”
他这番话一说完,不晓得为什么,却是忽然的就想到了简妍。
她之所以在人前装了一副循规蹈矩的模样出来,是不是也是内里忌惮着什么人,所以才不得不如此呢?
徐妙锦大受感动,低声的就说了一句:“大哥,你对我可真好。”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妹妹,不对你好,对谁好?”徐仲宣微微的笑着。忽然看到她手中拿着的荷包,图案瞧着是只兔子,却又有些不像,胖乎乎的,甚是惹人怜爱,不由的就开口问着,“你这荷包是哪里来的?”
徐妙锦一听,忙献宝似的将手中的荷包举到了他的面前来,说着:“这个荷包上的图案好玩吧?是我特地的找了研姐姐要来的。先前三姐得了研姐姐绣的荷包,在我面前炫耀个不住,我气不过,打听得今日研姐姐出了来,便带了青竹去堵了她的路,开口找她要了这只荷包过来。三姐的那只荷包上绣的是只猫,却又与一般的猫不一样,叫做什么招财猫。我这只则是兔子,据研姐姐所说,这是叫做流氓兔。我一见就喜欢上了,倒恨不能去哪里寻了一只这样的兔子来养着才好呢。”
流氓兔?徐仲宣心里就想着,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兔子。不过看着这兔子虽面上蠢萌,但总是会觉得下一刻它就会睁开眼来,不晓得就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倒确实是挺符合它流氓兔这个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