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还是对我那么温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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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寅时,白雎回到了那所坐落在僻静小巷中的小院,银月藏匿,星斗暗淡,漫天无光,垂挂在树下的风灯将灭未灭,宛如夜里簇拥在一起的萤虫,火光细微。
龙誉就坐在树下的椅子上,身子斜斜歪歪,似是睡着了,白雎看到此情景,眼神微凉,轻声走到龙誉身边,正弯腰想要将她抱起,龙誉猛地睁开了眼睛,抬手就要劈上白雎的面门。
“小哥哥?”借着风灯中还残留的烛光,龙誉看清了这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即将劈到白雎面上的掌风因她的迅速反手而劈到头顶的树叶上,打得顶上树叶哗哗往下掉落在她身上,震得风灯中的烛光更弱了一分,令她不禁蹙眉抱怨道,“小哥哥,以后出现时不要这么偷偷摸摸,我会一掌劈死你的。”
习武之人听觉灵敏,她也不例外,更因她此刻身处中原,自是处处小心警惕,便是连闭眼休息时也绷着心弦,以免自己在这闭眼之时变成一具无头尸。
“我哪里有偷偷摸摸,不过是怕吵着你特意放轻了脚步而已。”白雎面对龙誉劈面而来的掌风不闪不避,在张口说话之时眼里的微凉尽数化作温柔,“怎么连睡着了还这么小心警惕?这两年都是这么连睡都不安心睡吗?”
“没有,是到了中原必须警惕小心而已。”龙誉如实而说,昏暗的光线中她没有瞧见白雎微闪的眸光。
“不是让墨衣让你累了便歇着了的吗,怎么这么晚的天了还坐在这儿?”白雎说着,眼里的凉意又浮了上来,“墨衣到哪儿去了?”
“我嫌他啰嗦,让他睡去了。”龙誉这回注意到了白雎眼中的凉意,撇撇嘴道,“我想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又不是没在屋外睡过,怕什么,我还没那么娇弱。”
“是是是,阿誉最是强壮了。”白雎终是柔笑着揉了揉龙誉的脑袋,“不过你既然累了为何不肯到房里睡,睡在这椅子上不是难受得紧吗?”
“还不是等你。”龙誉说着,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这才有些困顿道,“小哥哥你去哪儿了?”
龙誉一句寻常得不能在寻常的“等你”,听在白雎耳里却似这世间最美的话语,眼中温柔更甚,“去为我们明天离开这芙蓉城做些准备而已。”
“去哪儿?”龙誉顿时困顿全消,紧紧盯着白雎。
白雎眸中温柔未减,只轻轻抚着龙誉的秀发,柔声道:“去我曾经多次与你说到过的地方。”
他一直想要带她前往的地方。
“扬州?”龙誉几乎不用思考,脑子里便蹦出了这两个字。
从前在苗疆,扬州这个地方,小哥哥曾经与她说过不下十次,以致于她听得都有些不耐烦,不高兴地时候还骂骂咧咧说中原的地方她才不屑去,然而每每说起扬州时,小哥哥眼里总有一种她读不懂猜不透的情感。
“是的,是扬州。”白雎收回手,撑在椅背上,俯首看着面前仍坐在椅子上正抬头看他的龙誉,眼底又流露出龙誉依旧读不懂的光,“我知道阿誉不喜欢中原,可也正如我所说,中原并非人人都是十恶不赦之人,好人依旧很多,而扬州,是个很美的地方,阿誉可愿与我一道前往?”
“去那儿,做什么?”龙誉盯着白雎的眼睛,心微微发颤。
“去了便知道了。”白雎眸光温柔似水,“无论何时何地,有我在,我必保护你,所以,苗疆也好,中原也好,阿誉都无须担忧害怕。”
他会护她一世无虞,一如从前一般。
“好,我跟小哥哥去。”鬼使神差的,龙誉点头答应了,因为她心底隐隐有种感觉,只有到了小哥哥口中所说的扬州,她才会知道她想要的答案。
小哥哥还是不是从前那个小哥哥,还能不能让她义无反顾地相信。
得不到她想要的这个答案,或许她会在意一辈子,就算回到圣山会受罚,她也要先找到这个答案。
风灯中所残留的最后一丝烛火终是灭了,天地寂寂。
天明辰时,龙誉随白雎坐上一辆外表平实内里舒坦的马车,掀帘看着整个益州城中来来往往的官兵,畅通无阻地离开了益州。
龙誉不想将白雎往她最不愿看到的方面想,可她这一日来她所见到的所察觉的,却又不得不使她往那一方面想,内心煎熬,无人知晓。
“阿誉,怎么了?不舒服吗?还是夜里没睡好?”坐在龙誉对面的白雎察觉到龙誉的一样,关心道,“若是夜里没睡好,这小榻可以躺着歇息,我让墨衣慢些赶路。”
白雎说着,微转身去铺整横置在马车最里侧的小榻,龙誉看着他这一如从前贴心的举动,往前躬身一把拉住了白雎的手腕。
“小哥哥,我不累,不想睡。”龙誉拉着白雎的手腕,让自己笑得自然,“小哥哥昨天不是说想要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吗,我与你讲,待我讲完,小哥哥你也要与我讲这两年你又是在哪里怎么过的。”
白雎被龙誉这一拉,便停下了手上动作,重新将身子坐好,温柔浅笑,“好,要是累了不要撑着,只管歇着就是。”
“小哥哥还是对我那么温柔。”龙誉笑得眉眼弯弯,拉着白雎的手坐到了他身侧,侧身坐着,将背抵着白雎的手臂和肩,头微微后仰枕在白雎的肩上,寻找着曾经的感觉,开始了她没有任何章序的回忆与陈诉。
白雎任由龙誉这般亲昵地靠着自己,静静听她时而平缓时而高昂的述说,说到紧张处还不忘拳打脚踢地比划,小小的马车,仿佛成了他们那个无人打扰时光静好的天地。
龙誉一边说,有时摩拳擦掌有时唾沫横飞,白雎则是柔笑着时不时给她递上水囊,一边让她不要这么激动,小心一个不稳翻下马车,龙誉则毫不在乎地咕咚咕咚喝过水后又开始继续唾沫横飞地说着没有他存在的这两年生活,一直开心地说着说着,直到说到圣山说到她到五毒圣教盗药时,她依旧很激愤,可一要说到烛渊时,她激动的话却戛然而止。
“怎么了?”面对龙誉戛然而止的回忆,白雎只是眸光微微一沉,却只是一瞬间又被温柔取代,“说得好好的,我正听得好好的,怎么不说了?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龙誉笑着摇摇头,而后无赖地将身子往旁一倒,将头枕到了白雎的腿上,没脸没皮地笑道,“突然觉得说累了,想睡了。”
“累了便睡吧,不累了想说了再继续说。”白雎并不在意龙誉这毫无男女之别的举动,只是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这么睡怎么舒服,来,到小榻上睡。”
“啊哈哈,小哥哥,你长胖了,从前你这腿上连块肉都没有,枕着都像柴禾。”龙誉则是将脑袋在白雎腿上搓来摆去,笑得不亦乐乎。
于是白雎原本还淡定的脸便在她这么搓来摆去的情况下慢慢红了起来,连忙用双手稳住了龙誉乱晃的脑袋,有些无奈道:“阿誉,不要乱动。”
白雎说着忙将龙誉就要蹭到他腿根上的脑袋给轻轻往下移了,耳背也有些红了起来,再由她这么乱动,就要碰到她不该碰的地方了。
可是一向粗枝大叶对男人身体尚算了解的龙誉此刻没有注意到白雎身体的变化,只注意到了他绯红的双颊,一时兴起不由抬起双手,像从前那样“偷袭”地两手贴上白雎的双颊揉搓着,哈哈笑道:“小哥哥还是那么容易害羞,不行哪,要比我脸庞还厚才行的!”
“阿誉,累就别闹了,睡吧,来,到小榻上去。”白雎双颊绯红地任由龙誉虐待他的脸,像从前那样由着她闹,只要她开心就好,轻轻将她的双肩扶住,将她整个上身撑起来,笑得无奈又宠溺,“若还是像从前那样枕着我的腿睡,我便也坐到小榻上去就好。”
“好!”龙誉一高兴就蹦起身,一蹦起身,脑袋便撞到了车棚顶,嘣的一声闷响,白雎立刻将被这一撞身子立刻矮半截的龙誉小心地搂到怀里,关心又心疼道,“小心些,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莽莽撞撞。”
“来让我看看,撞到头顶哪个地方了?”白雎说着抬手就抚向龙誉的头顶。
龙誉突然这么被白雎一搂,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明明仍旧是那个能给她温暖的怀抱,然而此时此刻,她却觉陌生,甚至,有些排斥。
心中排斥,龙誉便一把推开了白雎轻拥着她的怀抱,因为在那么一瞬间,她想到的不是眼前这个对她极致温柔的小哥哥,而是那个阴晴不定时常玩弄她的白面小男人。
他的怀抱与小哥哥的怀抱截然不同,小哥哥的怀抱是温暖的,而他的怀抱则是寒凉的,似乎任她怎么捂都捂不暖。
她就这么跟小哥哥到扬州走一趟,不知他若知晓,会不会又想着法子完整她,不过几日未见他那张挂着假笑的白面,倒是想念了。
“小哥哥,我睡了,我醒来之后就轮到你跟我说你的故事了。”龙誉一从白雎的怀里挣出便快速地挪到了小榻上,粗鲁地将摆在小榻上几只包袱一齐推到了最里边,而后扯过小榻上的一只小枕头,倒头便躺下,闭眼之前还不忘交代白雎一句,便是连她以前最喜欢的大腿枕头也不要了。
白雎看着自己骤然空落的怀抱,将举在半空的手慢慢垂下,本想再揉揉龙誉的脑袋,一时却觉双手沉重得抬不起来,只温柔浅笑道:“嗯,睡吧。”
龙誉抱着枕头在小榻上蹭了又蹭,终于寻到一个舒适的姿势,便不再动了,然而却是背对着白雎。
白雎坐在一旁静静看着龙誉微弓的背影,瞧着她一直未有转过身,当是睡着了,白雎才从衣襟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银铃铛,放在手心,眼神温柔地看着,仿佛在看他最钟爱的一件宝贝。
还记得这是她十二岁时,他从中原回到苗疆给她带的一只银锭子,她抱着新奇的银锭子看了又看,最后搂着他高兴地说,她要把那只银锭子打成银镯子,然后拉着他兴致勃勃地去找了打制银饰的一名老师傅,打了一只漂亮的银镯子后还剩下一点碎银,她便让老师傅给打了一只小铃铛,当时她高兴地编了一根红绳,将小银铃铛串在红绳上,拼死拼活让他戴在脖子上,他捱不过她的软磨硬泡,无法,终是妥协地让她兴高采烈地将那女孩儿家的东西挂到了他脖子上。
然而他不知,那只小银铃铛他一戴上就一直没有取下,直到他返回中原。
只是他担心,甚或说是害怕,害怕这取下了的银铃铛,再无机会重新挂到脖子上,因为他知道她戛然而止的话是为了什么,也知道她突然挣开他的怀抱是为了什么,所以他不能再等了,他走了最决绝的一步。
他这二十八年均是为了他人而活,他不想到头来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若是连她都保护不了,他重返中原便没有任何意义。
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哪怕是他的生身父亲,他也不允许。
白雎凝视着手心里的银铃铛,抬起另一只手捏住了穿在银铃上头小孔上的陈旧红绳,将小银铃铛垂在了眼前。
“叮铃……”有风从车窗拂进,银铃浅摆,发出如少女清脆悦耳笑声般的轻响。
只是眼睑轻闭并未入眠的龙誉听到这熟悉的银铃声,双肩猛地一颤,在白雎还没有注意到之前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不是不想与小哥哥说那个白面小男人的事情,只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若换做以前她不会有任何犹豫,可如今,看着小哥哥的眼眸,总觉这样的话他不爱听,至于原因,她不知道,仅是直觉。
龙誉将手轻放到心口,不知她不在圣山,他体内的眠蛊可有折磨他?她没有与曳苍一道回圣山,他会不会担忧她呢?
想着想着,倦意渐渐袭上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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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曳苍幽幽醒来之时,已是他们离开益州四日后的黄昏,他们所乘坐的马车即将进入苗疆地界。
仍旧是那一辆乌篷马车,车夫却已在三天前途经的一个小镇换了人,如今的车夫是林蝉蝉自己选的,是个平实憨厚的中年大叔,而那个帮他们从益州驱车出来的车夫则是一句话也不说的走了,不过临走前没忘丢给她一小袋的碎银子,使得林蝉蝉对白雎的好感和感激又多了一分。
也幸好有银子和这个新雇的憨厚车夫,否则曳苍一直昏睡的这四日,林蝉蝉真不知如何伺候,她虽不是什么娇娇闺阁大小姐,可从小到大都是别人伺候她,她还没有伺候过别人,况且她面对的是一个男人,虽然自认为已经能称之为她的男人了,可是像车夫大叔那样将她的男人全身上下都细细擦拭个遍,她还做不到,想想就觉得面红耳赤。
好在车夫大叔老实,知道什么当问什么不当问,只专心地赶车,细心地伺候该伺候的人,只有时候看到面红耳赤的林蝉蝉时,会觉得这个小媳妇真是容易羞臊,面对自己男人还这么羞,以后,难办哟。
曳苍缓缓睁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乌黑黑的车篷顶,侧头,就是林蝉蝉已经消瘦得厉害的小脸,眼眶乌紫红肿,小嘴轻抿,此刻正闭着双眼歪头靠着车窗,许是累极的缘故,车子一颠一颠,她的脑袋就一下一下地撞在车窗上,却仍旧没有醒来。
曳苍就这么定定看着此刻一点不貌美的林蝉蝉,看着看着,那眼神不是变得深情,而是慢慢变得拧巴。
他绝对是脑子没满水,才会一时冲动不顾一切地冲到中原来找回这么个小累赘,而曳苍一想到自己那无异于宣告他在乎她的疯狂行为,脸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