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真假思慕(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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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穆觉得自己睡了沉沉的一觉,梦里一片绚烂的白,就像慕白时常穿的一身白衣,明亮得让她睁不开眼。
但是她想睁眼啊,她不能这样昏睡下去,还有人在等着她呢。
是呵,有人在等着她。
谁呢,
她现在又在哪里呢,
白穆脑中有一瞬的混沌,她似乎是打算回宫了,然后,
“醒了,”
商少君的声音,粗粝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
白穆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睁眼便是刺目的阳光,身旁人替她挡了去。
脑袋昏沉,后颈酸疼,白穆这才想起来,昨夜她并未踏入宫门,才刚刚抱住商少君便被人打晕。而此刻……
白穆微微抬眼。
自己还穿着晕倒前的衣裳,夜露未散,除了后颈酸疼,再无特别的不适感。她不是睡着,只是晕了几个时辰罢了。
放眼望去,山峦清脆,起伏绵延。
“商少君,我们不回宫吗?”
此时的白穆半躺在商少君怀里,埋首在他胸前,声音有点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们在一座山头。
晨风阵阵,带着山间独有的草木气息,一轮红日破云而出,尽管有明黄色的华盖遮挡,绯红的朝阳仍旧直直映在山头的二人身上,二人身侧,绵延而下,是密密麻麻的兵士。
数以万计的士兵,充斥在每个角落的杀气,却静谧到仿佛只是一颗颗的大树。
往下望去,山谷仿佛一个椭圆,两边的进出口都格外狭小,最多能容两人。山谷的顶端已围满弓箭手,拉弓待命,而山谷的平地,黄沙尘土中,白色衣衫的男子两袖清风,如同天际漂浮的云朵,缓步而来。
他仿佛并不曾察觉杀机四伏,从容举步,直至阳光将整座山峰纳入靡下,他才缓缓抬头,对着男子怀中的女子微微一笑。
一股酸涩之气涌上鼻尖,白穆的双眼瞬间通红。
“阿穆。”
她从他唇间看到这两个字。
“商少君。”白穆撇开眼,压下情绪,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商少君今日龙袍在身,一夜未眠却丝毫不显困倦,眼角的笑意连连,眸子里却是暗沉的冰冷。他拥着白穆,慵懒地坐在精雕细琢的长椅上,安然地缓缓抚摸白穆的长发,道:“待看完这出戏,我们回去。”
白穆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她紧紧抱着商少君,摇头道:“不要看什么了,什么都不重要了。你带我回去,从此我们就在皇宫里,还像从前那样,你看奏折我看戏本,你作画我磨墨,你带我去温泉,我带你去打猎,不用再顾忌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能把我们分开。”
白穆说着,商少君很认真地听着,缓缓点头,微微一眯眼,细碎的眸光涟漪般散开,夹杂着柔软的暖意,但也只是片刻,那片涟漪便恢复平静,仿佛一望无际的汪洋,安静而深邃。
他一手扶起白穆埋在她怀里的脸,让她看着他,专注地看入她眼底,声音低沉,缓缓道:“阿穆,你再说一次。”
如今的商少君,比起当年的商少君,气势尤甚。
白穆与他对视,神情有那么一瞬的慌乱。
“商少君,我说,”白穆郑重道,“我们现在就回去,回到皇宫,再也不分开。”
商少君没有回答,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白穆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看透般。
“你若不想看,便好好睡一觉吧。”商少君的指尖拂过白穆的眼角,滑过她的脸颊,再次将她揽入怀中。
白穆侧躺在他腰间,眼前是整片的明黄色,龙纹绣工精致,针脚整齐,腰间的玉佩落在腰侧,随风微微晃动着。
白穆一动不动地望着它,耳边很快响起了弓箭离弦的声音,还有剑箭相击的声音。
杀气骤然暴涨,数以千计的箭矢齐齐射向山谷白衣人所在之处。白衣人虽只有一只手臂,却内里深厚,身手非凡,箭矢或被他灵巧躲过,或被他的内力逼得转了方向,即便偶尔有几只刺到他身上,也未伤到他分毫,显然是他的衣着不简单,早有准备。
与此同时,有另一对人马攀岩而下,迅速将山谷前后两个入口封住,并将白衣人包围,弓箭手也停止攻势。
这批人马显然非常了解慕白的深浅,并不贸然发动攻势,一次只出十人与他缠斗,十人明显不敌之后再出十人,如此循环打拖延战术,即便慕白是神,也总会有疲惫的时候,一旦疲惫就会露出破绽。
空气中渐渐血气弥漫,而这场以万敌一的战争显然并未结束。
白穆仿佛当真沉沉睡过去,任凭山下刀光剑影,只躺在商少君怀里一动不动。
“够了吗?”
日上中空,夏日的闷热使得山谷的血腥愈显刺鼻,白穆突然冷声道。
“够了吗商少君?”白穆坐起身子,直直逼视商少君。
商少君微微一笑,“这才是朕喜欢的阿穆。”
“你为何一定要与我们过不去?”白穆低斥道。
商少君笑容愈甚,“你们?”
白穆垂下眼,默了默,才又道:“那日我已经与你讲得清清楚楚,你还不明白么?白子洲日后不会参合商洛任何事情!更不会阻碍你的前路!你若嫌穆丞相墓穴碍着你的眼,我们……我会谴人将他们的尸骨尽快移出商洛。你若觉得你看慕白哪里不顺眼了,此刻他的伤势恐怕也不轻了,你也算解了心头之恨。”
“这样说来,阿穆也着实不易。”商少君低笑了一声,“为了让朕泄恨,掐好了时辰生生忍到现在,阿穆何不去看看,他是否当真伤到了能让朕泄恨的地步?”
白穆握住双拳,缓缓挪了几步,放眼望去,曾经白色的身影已经变作血红,不知是旁人的血,还是他的血。围攻的人仍在步步紧逼,他的动作显然已经没有平日灵活。
白穆一瞬就红了眼眶,怒道:“你到底要如何?”
“阿穆何必装傻?”商少君扬眉道,“昨夜你肯过来找朕,不就料到朕要做什么?你这么了解朕,连他不受点伤朕不会轻易放过都算到了,还算不到朕到底要做什么?”
白穆哽住,只瞪着他。
商少君瞥过眼,看着山谷下,突然苦笑道:“你竟为了一个外人这样仇视朕,你以为,当年他又是干净的?”
白穆心中一顿,只笑道:“是的,全世界的人都不干净,都有罪,都在逼你,当年是有人握着你的手强迫你把那把匕首刺进我胸口!是有人拿着刀横在你的脖子上逼你放那把火!是有人一次又一次,乐此不彼地逼你骗我,利用我,伤害我,所有人都是罪人,只有你是无辜的!”
商少君眉头紧蹙,面色煞白,深邃的眸子里隐隐透出血丝,紧抿着唇只盯着白穆。
“好,就算事实确实如此,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无意再追究当年谁黑谁白,也不用你为我报仇,你若还爱我……”白穆突然哽咽住,顿了顿,方才道,“给我自由可好?”
夏日的正午,艳阳似火,许是阳光直射的缘故,商少君的眼底头一次那样清明,清明到一眼就看到其中越发凝重的殷红。
轰——
突然一声巨响,山峰仿佛都晃了晃,白穆连忙往山下看去,只见烟雾缭绕,隐隐见到地上的人打滚翻腾,而山上的弓箭手显然也还未回过神来,慕白正顺着御林军下去的绳索攀岩而上。
不到万不得已,慕白是不会用毒的,恐怕此刻他已是筋疲力尽了。
“不止是朕不愿放过他,他亦不愿放过朕呢。”商少君捋了捋袖口,施施然起身,便朝着慕白所在的方向走去。
山上的御林军也不少,一瞬就将矛头都指向了慕白,但没有商少君的命令,也没人动手。
白穆想跟上,却被一直默默在身侧的陵安拉住,向他摇了摇头。
“别来无恙。”商少君恢复到一贯的模样,脸上带笑,眸中冰冷,“穆公子。”
慕白浑身的血,看不出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只是面色苍白,眼中也是淡淡然,回礼道:“许久不见,商公子。”
“朕看这‘许久不见’,不如永不再见来得好。”商少君笑得坦然。
慕白的嘴角撇了撇,眼神飞快地扫过白穆,随即道:“倘若商公子愿与在下切磋切磋,商公子胜了,自然不用再见在下。“
“单打独斗?”商少君皱了皱眉头,环顾四周后点头道,“以多欺少却是太过小人。”
白穆离他们并不太远,勉强听得清他们的对话。商少君的身体因为从前的重伤,并不再适合习武,现在会的功夫,也不过是从前根底打得好罢了,就算慕白筋疲力尽的状态下与他打一场,也定然不会输。
“不过……”白穆正这样想着,商少君继续道:“当年朕三顾茅庐请慕公子助朕一臂之力,慕公子不允,却潜入我商洛皇宫做些鸡鸣狗盗之事,如今朕乃千金之躯,你仍是一介草莽,朕为何要顾及所谓君子之风与你单打独斗?”
说着,面色一冷,一个眼神御林军便再次蜂拥而上。
这次慕白没有再与他们正面冲突,而是御轻功躲闪,所过之处,御林军无不痛苦倒地。
“在下并不愿多连累无辜者伤亡,你何必咄咄逼人?”慕白一边说着,渐渐往商少君身边靠近,“在下今日来到这里,便是希望事情有个圆满的解决。”
御林军仍旧毫无畏惧地上前拦住慕白的步伐。商少君冷笑道:“圆满的解决?最圆满的解决便是……交出你的命来!”
白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知道商少君一旦出手便不会轻易放弃,她也妄想过只要她肯跟着商少君回去,他就会放弃今天的部署,暂时放弃追究慕白的想法,但是……商少君永远是商少君,她永远不要妄图看透他的想法。
慕白身上就算有藏毒,这里数以万计的人,哪里可能多到将个个毒倒?更何况慕白不愿置他们于死地 ,下的并非致命的毒药。
白穆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摸出藏在袖间的匕首,突然大喊道:“商少君,你放他走!”
一阵烈风刮来,白穆黑色的斗篷带着藕粉色的衣裳一并飞扬在山峰。
那里本就是险要之处,往下就是刚刚慕白所在的山谷,虽说不至于深不见底,但没有内力不会武功的白穆摔下去,也是必死无疑。
“商少君,你放他走。”白穆哑声道,“你放他走,我跟你回去。”
一时间,御林军纷纷止住动作,慕白看着白穆,眉头微皱,商少君僵直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慕白,今日你来了,穆家祖上见你孝心至此,便已经够了,无需再为已逝的人送命,你走!”白穆喊道。
“你过来!”商少君皱起眉头,不怒而威。
“你让他们撤!”白穆将匕首对准了自己喉间的动脉,“商少君,不怕实话和你说,我不爱你,也不爱慕白,曾经种种,早已让我绝了对这人世间所有情爱的念想,白穆此生不悔再爱上任何一个男子!我活着也不过是为了爱戴我的族人们,如今你要杀慕白,族人们必会与你势不两立,你要伤我的族人,就先杀了我!”
山风阵阵,吹得白穆衣袍猎猎作响,声音却一直清亮有力。
“白穆,你给朕过来!”
白穆的身子本就瘦弱,此刻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站在山峰尽头,便好似下一刻就会跌落下去。
“三年前你就怕我会当真跳下摘星阁对不对?”白穆的眼泪猝不及防就滑落眼眶,“现在,倘若你再伤慕白一分,我便跳下去给你亲眼看看!”
陵安在一旁不停磕头,哭道:“娘娘,娘娘你快回来几步,太危险了,奴才承受不起啊!”
“朕说最后一次,你过来。”商少君的眼神已近阴鸷,显然是怒到极点。
“我也说最后一次,你放慕白走!否则无非是我与他在天上做一对比翼飞鸟!”白穆又往后挪了挪,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商少君紧紧盯着她,忽而释然一笑,“你不看看那边,你死了,他们怎么办呢?”
他的眼神指了指对面的山峰,白穆瞬时看去,这一看,面色更加苍白。
那边挂在山头的,是她多年未见的阿爹阿娘。
“你究竟要怎样?”白穆几乎哭出声来,又自顾压抑住,“我知道,你护了他们这么多年,不会伤他们的。”
“你若敢死,那就说不好了。”商少君微微笑道,“你若敢跳下去,朕一定让你落地前见到他们怎么随你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