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萝卜印章(2 / 2)
吃了饭后,魏小五殷勤地帮樵夫大哥劈柴。杜嫣和杭离躲进小屋之中“写家书”。
两个人对坐在一张小小的四方桌子边,桌子上放着两盏油灯。照得两人脸上好像镀了层金子。
杜嫣低着头,小小的刻刀利落地切开一根白萝卜——萝卜是找“阿姐”要的,甚至还另“阿姐”误会是他们夫妻俩没让客人吃饱,饿得要去啃萝卜,愧疚不安地直说要开火再煮米炒菜······
杭离一圈一圈研墨,墨块和砚台间摩擦,发出细微的莎莎的声音。
被杭离小心探究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杜嫣一边把萝卜切成四方,一边道:“你看我干什么?”
杭离有些尴尬地撇过头,咳了一声,解释道:“觉得你今天像变了个人似的。”
杜嫣轻笑,手上动作不停,“这有什么,京城里的人都是如此,变脸比翻书还快。前一刻言笑晏晏,下一刻就拔刀相向也不是奇怪的事情。像杜太子太傅那样的人,死是早晚的事。所以呀,到了京城,不是每一个朝你笑的人、对你好的人都是为你着想的,自己要多加小心。”
杜嫣顿了一下,想了想继续交代道:“京城水深,你在京城根基浅薄,暂且把岭南的位置守好,养精蓄锐。少则数月,多则一年,京城必然翻天。到时候你顺时而动,才能坐收渔利。不然,”杜嫣抬头深深地看他一眼,“便是尸骨无存,也是有可能的······”
“那你呢?”忽然杭离很想知道她是怎么自己在那样的泥潭里活下来的,是因为什么,才对二舅舅有这么深的怨恨的。又是经历了什么,才对京城里盘根错节的关系了如指掌,甚至轻易地模仿一位世家继承人的笔迹、伪造他的私印······
这要吃多少苦?他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多年前二舅带着全家回岭南的时候。那时候,大哥还没死,二哥还没觊觎世子之位,珃儿还是一个胆小爱哭的小鼻涕虫,被乳娘抱着。他和表哥表姐们一起逗她,把她弄得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大哥见了抱起她哄着,一边呵斥他欺负小表妹······
“我?”杜嫣一顿,不知道杭离心里复杂的想法,抬头对上他写满了莫名情绪的漆黑深邃的眼睛,似乎触动了一根心弦,快速地低下头去,淡淡地含糊道,“为了活下去,我必须要体现我的价值。”
杭离研墨的手一顿,不再说话,继续研墨。
一时间似乎能听见墨块推开墨水的声音。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杜嫣却不知为何想到了红袖楼。那个昏暗的小石室,她和鄢霁也是这样对坐着,小小的方桌子,小油灯。好相似的环境,只是这里更宽敞、更亮,对面坐着的换了个人。
杜嫣手上的刻刀灵巧地一旋,莹白水嫩的萝卜块儿边沿上多了块小小的梅花瓣,一点点汁水渗了出来,好似雪花落在掌心融化了留下的晶莹的水滴。
水灵灵的萝卜握在手里,一刀一刀地刻下,发出轻微的清脆的声音。杜嫣其实并不会刻印,她只会刻萝卜,也只会用萝卜刻鄢霁的私印。杜嫣想着,这是不是就是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鄢大混蛋终于遭了报应了?
还是去年夏天,她和鄢霁就能不能收服御史中丞打过一个赌。她提出一个计划,鄢霁却说太过冒险,不看好。她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照他这样磨磨蹭蹭地等到猴年马月也不行。后来情况有变,鄢霁松口说可以试一试。她却不愿意配合了,阴阳怪气地拿他的话堵他:“你不是说太过冒险吗?失败了我就彻底开罪了御史中丞,红袖楼也护不住我,对不起,珍爱生命远离危险,不干!”
鄢霁开始以为她被他吓到了害怕,说你放心,就算出了差错还有我替你担着,不会有危险。
她哼着不答应。鄢霁这才看出来她是在拿架子犯别扭,利诱加激将。鄢霁说要和她打一个赌,若是她能帮他让御史中丞投靠他,就算她赢,反之算她输。
为了赌约,她明知是鄢霁的小伎俩也跳进去了。她说,打赌也行,赌注就是一个人要教另一个人一样东西。就让鄢霁教她刻印。不会?没关系,您先学着。她承认,她就是记着小时候弹琴弹得手指头都肿了的事情,说什么也要鄢霁拿着刻刀在自己手上划几刀才行。她不记仇?哼!那也得对人对事儿!
于是两个人顺利友好地达成了共识,也顺利友好地把御史中丞拖到了鄢霁的阵营里来。
再后来杜嫣就天天钻研想着怎么追着鄢霁要他实现赌约,结果鄢霁大大方方地找上她了,然后大大方方地认输了。杜嫣一愣,鄢霁很不客气地一哼:“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守信用的人?”
杜嫣当然不会承认,赶紧让他选谁教谁。鄢霁好像很不屑的样子,“这还用说,肯定是我教你呗。说吧,你想学什么?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
杜嫣也白眼一翻,说主子,这都不会我怎么在青楼里混。你教我刻印吧,我想学刻印。
鄢霁闻言露出了个似笑非笑地笑容,语气里似乎有些阴谋的味道,和平时跟她商量怎么算计人时如出一辙,“你确定?”
杜嫣顿时有些犹豫,想改口说再想想,忽然又觉得说不定是鄢霁的疑兵之计,于是点头道:“我确定。”
然后鄢霁就说好,第二天拿来了一堆工具,还有几根白萝卜,说是先让她练练手,熟悉以后再用石头。
她目瞪口呆,说少爷,我指的是你教我,亲自的。鄢霁说我知道,这密室里除了咱俩还有其他人?她说你怎么会呀?鄢霁很奇怪,说我怎么不能会了?
然后杜嫣就后悔了,她没想到,鄢霁从师于许老太师的时候,居然闲暇时跟着老太师学过木雕,然后又发展到了石刻······
杜嫣被鄢霁按在了座上,一只手里被塞了一把刻刀,一只手里被塞了萝卜。鄢霁把他的私印解下来当样品,认真尽责地教杜嫣刻印。开始萝卜还好办,脆,手上使的力度小。在被鄢霁逼着毁了几十根萝卜之后,杜嫣终于刻出了一枚几乎能以假乱真的印章来。然后鄢霁点点头,说可以换石头了。
一颗石头没刻完,杜嫣手上就被自己割了五六个口子,后悔得只想大哭一场。只好向鄢霁求饶,鄢霁很疑惑,很温文尔雅地说我又没逼你,你这是干什么?杜嫣说是,您没逼我,是我自己不想学了。鄢霁更疑惑,说你不是想学的吗?杜嫣举起指头,说,你看我手上被划成什么样了,要是客人问我怎么搞的,我说是因为刻石头弄的;为什么刻石头,因为咱俩打赌;打的什么赌······嗯?
然后鄢霁很严肃地想了一会儿,吊足了她的胃口后说那行,你真不想学就不学吧。
杜嫣觉得她离开的时候,听见了鄢笑面虎得意的心声: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想拿架子?想捉弄我?哼······
后来,秀儿给她绣了一块手帕。一见那手帕,杜嫣差点儿哭了,她怎么就没想到呢?不该让鄢混蛋叫她石刻,应该教她绣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