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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人丁稀少,又没有公婆伺候,妾室添乱,袁夫人的日子很是清闲,因此书衡每日的食谱菜单都由她参考着老人们的意见亲自拟定。何况有公爷这个成功的范例,袁夫人向来自信满满认为自己极擅长养人。
她听李妈妈想的周到,当即把一碟子火腿酥皮饼和一碟子茯苓粉蒸糕赏给了李妈妈。自己用了碗碧梗米红豆粥,挑了几颗三鲜馄饨和荷塘鸳鸯烧麦吃过又让小丫头把剩下的攒了整盘拿去宵夜.另外吩咐菊香拿了一瓶木犀花露,一包上好的三七粉,一套凝脂膏,想了一想,又添上一个如意荷包,装成礼盒,让人给老四房送去,指名的送给月姑娘。
书衡正捧着小碗吃鸡蛋,她竖着耳朵一听,便意识到袁夫人不独独帮她把谢礼送了,而且内心也松动了。书衡三两下扒完了蛋羹,蹭到袁夫人跟前:“娘亲真要收月姐姐做干闺女啊?”袁夫人拿帕子拭干净她的唇角:“你为什么这样想?”书衡道:“娘亲好端端又添了如意荷包,如意如意,难道不是要如她的心意吗?”
袁夫人嗤的笑出来,捏捏她的小团子:“就你机灵。”余下的话却不跟她讲了。一直到晚间公爷回府,书衡才知道了首尾。这副身子毕竟年幼,早上起的早了些,午间又没有歇觉,傍晚头就沉沉的,简单喝了碎肉五菌羹就倒头躺下。袁夫人担心她晚上会饿,没有让她睡东暖厢,而是直接放进了撒花翠幕后面的紫檀橱里,让蜜糖在一边陪着。蜜糖是书衡的丫鬟里面最受宠的一个,只因书衡喜欢她的憨直天然呆,但袁夫人却不放心,又让红袖放张榻在那里伴着。
其实红袖得知堂屋发生什么后,内心很是惶恐。若是那竹签子戳到眼睛了怎么办?正常情况下她应该在前面引路,提前去打起帘子。虽然是小姐让她去送鸟笼,但她毕竟是奉了袁夫人的命令来照管。况且怎么就傻愣愣的,截个婆子把东西送去不就行了非要自己跑一趟?红袖后悔不迭,今日小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她一条命都不够赔的。她胆颤心惊了一天,袁夫人却只字不提,直到晚间袁夫人又让她看着小姐,她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她不知道袁夫人内心也经过了一番纠结的。今日虽是虚惊却也让人后怕,万一碰到眼睛那到哪里哭去?那个三姨奶奶家的良伟就是小时候写字时离烛台近了些,丫鬟又躲懒没有及时剪灯,结果烛花一爆,好巧不巧溅到了眼睛里,到现在都只用一只眼能用,好好一个人这就算废了,所以灾难总是忽然闪现,防微杜渐都防不过来。
袁夫人想要处置红袖,目的却还是为着警醒书衡!这个闺女聪颖是没话说,但有些时候却十分不让人省心。就比方说,自打她会走路,就千方百计甩掉身边的丫鬟婆子,有人看着围着,她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丢了魂似的,两眼放空,木偶泥塑一般,没有人看着倒是蹦蹦跳跳掐花扑蝶捞虾米自己玩的不亦乐乎。袁夫人不忍心拘着闺女又不放心她单枪匹马,因此大小丫鬟做贼一样尾随在大小姐身后也成了定国公府一项奇景。红袖手脚轻灵忠诚可靠倒是常来做这种工作。今天惩罚了她就当杀鸡儆猴,让书衡知道自己图快活自作聪明可是会连累下人的。鞭笞跟班警戒主子,这个法子古来有之并且屡试不爽。
可袁夫人看看女儿酣然恬淡的睡颜,又想想她今日在老四房的表现,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到底年幼,万一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况且记性又好脑筋又灵,若是女儿从此之后都不快活那更不是她想看到的。思前想后,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放弃了杀鸡儆猴的念头。红袖是有些体面的大丫头,做了这么久的事谁都难保会有一点小失误,稍微提点一句便罢了。因此往日都是一个眼色的事,今日就多叮嘱了一句“小心些。”红袖是个聪明乖觉的,这三个字足够了。
其实向来精明的袁夫人何尝不会想到最好的法子其实是一个唱白脸一个□□脸。她假意恼怒已极,重罚红袖,书衡这种性格势必会来求情,她再推诿警告一番,借势开恩。这样红袖既会加倍小心,又会额外记着书衡的恩,可谓两全。只不顾嘛,这个念头一冒头就被袁夫人掐断了------她可不想让女儿觉得自己是个凶恶的狼外婆。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袁夫人为书衡也是用透了脑仁。
而书衡却不知道袁夫人心里这些弯弯绕,在她看看来这事不值一提完全不必往心里去。因此,袁夫人命婆子们彻查府中各门各处竹帘窗帘灯坠子的时候,她枕着双莲同心小药枕,偎着软锦轻棉芙蓉被睡的正香。直到天光暗淡月兔初升,红绡帐外灯影幢幢,她才悠然转醒。隔着一道木板两道纱帐,国公夫妇的轻声细语清晰可闻。
“------榴大嫂子儿子都不成器,一心指望着靠女儿出头,家世简薄的她看不上,真正的豪门大户她又配不起,书月一拖就拖到现在,眼看就十八了。现在急了,巴巴托到我这里来。”袁夫人自己虽是十八岁成的亲,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好运乃是上天下地的头一份。别人求不来。
袁国公刚刚进门坐定,吃着茶色沏得刚刚好的枫露茶。书月是他四叔的头一个孙女,老四房里他的头一个侄女,当初还去贺过彩礼看过小孩,所以对这姑娘有些印象,闻言笑道:“那女孩子虽然没什么远播的美名才名,但做的一手好针线又调的一手好汤水,性子又很是腼腆温顺,大嫂子这是认定她奇货可居了?”
“那倒也算不上,”袁夫人也笑了:“只是靠着女儿发财的心思太大了些,又太直露了些,大户人家看不上她的做派。她父亲不过是翰林院里填份子的,兄弟又是马大哈,多好的姑娘也没人提点了。续弦的四老太太也不管长房和二房。”袁夫人很是嫌弃老四房的人,提起的时候都不愿再以叔公叔嫂相称。
“这可是怪了,他们自家事来自家愁,自己作福自己受,又与我们何干。”袁国公生性敏锐,立即意识到夫人要伸手。虽说那是他嫡亲的叔叔,但早年一些遭际让他对这所谓族中同脉看的很淡。听袁夫人的声口,她倒是有心拉扯书月,怎么刚受了气恼还帮腔?国公爷可不信自家夫人改了脾气。她的原则向来是你让我难开笑颜,我就让你饭粒难咽。能让夫人气短的东西不过两样,一样是儿子一样是美名,想也知道为着哪个。
心思一转,公爷便又笑道:“倒不知那榴大嫂子又做了件什么事,让夫人满怀不爽之下还能仗义相助。”“她能做什么出挑事,是书月那丫头自己争气,我瞧她仁善懂礼,又着实可怜,就想着扶她一扶。况且,”袁夫人瞧着年轻的定国公,眸中闪过一丝怜惜:“公爷在这京中还有多少亲人?对这些值得拨拉的尽些力,对自己也未尝不是好事。”
袁家这一宗统共四房人,当初争家产,二房三房统统撕破了脸,虽说现在老三房已经在上流站不住脚,老二房更是被逐出了京城,再无法成为威胁,但宗室内斗终究是亲者痛仇者快。对国公府而言,虽说是去除腐肉毒瘤,但终究伤元气。公爷自己没有兄弟照应,唯有一个姐姐,却又伴驾深宫,轻易不得见面,可谓是形单影只。老四房虽说连架子都快保不住了,但那么多子息里还有几个出挑的,帮他们一把也是为自己添助力。
袁国公自然也想的通这个理,敛眉半晌,低低叹了口气:“家门不幸。”他对老四房的态度向来是不远不近不亲不犯,你别插手我的家事,我也不管你那闲事,咱们关起门来各过各。他们的一些作为虽说没造成什么事端,却难免其心可诛。因此袁国公身在事中,对这帮所谓亲族反而比嫁过来的袁夫人更冷酷。“大嫂子想说哪一家?”
“公爷可还记得我那姬家表哥?”袁国公略微抿了口茶,似乎是要压下心底烦躁,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皱了眉:“良伟?”顿时更加烦躁!无他,袁夫人待字闺中的时候,可是差点给这个不成器的表哥当了媳妇.
姬家严格算来还与皇室攀亲带故,当今老祖宗乃是货真价实的县主,虽说烈火烹油的煊赫时代已经过去,但也是数的上的高门。
袁夫人轻轻捏着丈夫的肩膀“先不说辈分的问题,那姬姓表弟可有一只眼是不能用的,虽说外表上瞧不出来,但终究可惜。况且若性子好些人踏实也罢了,但听说他眼坏之后,性子变得乖戾暴燥,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是胆颤心惊,动辄便要挨打受骂,甚至于有个姬妾被活活折麼死了。老人又都可怜他,骄纵着不愿管,如今他二十四了仍未成家,房里人倒有了一堆。这怎么是良配?”
“大嫂子就是这点见识,眼热那高门富贵,倒把女儿一辈子搭进去了。偏偏我那姨妈眼光又高,又一门心思宠儿子,愈是他不成器,愈是觉得不能在亲事上亏待他,定要找个模样俊俏的名门淑女。别人不嫌她儿子她就该磕头了,她还嫌书月面皮不白细眉眼不水灵呢。”袁夫人边讲边摇头:再者“月侄女那种性子,花肚柳肠的,遇上这种相公婆婆她怎么应付的来?”
袁国公靠在红漆小炕桌边,随手摘了夫人的玉簪拨弄掐丝珐琅盒里的香粉,不管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至少表面上是很认真的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