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99章(2 / 2)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又用力喘了两声,跟着道?:“是?岭南王妃的亲母,当年柱国大将军容宣的夫人向氏!”
福满楼的一楼是?一众学子们,他们一早就候在这?里,就等着圣驾来?时,去为?岭南王请愿。
没想到等来?的居然会是?这?个消息。
也有不认得向氏的,不由问了一句,池喻为?他解惑道?:“你可知华黎国当年北侵,连屠七城之事?”
三十年前,岭南的心腹大患不是?南怀,而是?华黎国。
“当年是?容宣将军带着一城百姓死守,再又佯降,与岭南王援军里应外和,剿灭了华黎国大军,守住了岭南。并且他还率军打进华黎国,趁胜追击,灭了华黎。”
华黎国亡后,岭南太平了近十年,其后才有南怀的崛起和犯境。
这?是?三十年前的事,对于大多数年轻的学子们来?说?,那个时候,他们远还没有出生。
不过,为?了科举,他们本就是?要?读万卷书,这?么一说?,也都想起这?件事来?。
池喻说?得慷慨激昂,一时间,学子们肃然起敬。
池喻又补充道?:“容宣将军在二十年前,和岭南王一同葬生在了沼泽中。”
他轻叹一声,又语调抬高了几分?:”没想到,容夫人居然还活着!”
有人不由问了一句:“容夫人为?何会去敲登闻鼓?”
“莫非是?和我们一样?”
是?想为?岭南王府请愿?
他们看看彼此,心中充斥起了一股热血沸腾。
池喻感叹道?:“容夫人今年应该也快满七十了?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这?三十廷杖。”
凡敲登闻鼓者,都需杖三十,三十廷杖打下来?,别说?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就连青壮年都要?去了半条命。
说?不定容夫人当场就会被打死!
“我们过去看看。”
“无论如何,得为?容夫人请命。”
“这?三十廷杖决不能打!”
众人纷纷应是?,一众学子们奔向皇觉寺。
而这?时,太夫人已经被人带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本来?是?想立刻回宫,然后再处理这?件事的,没想就这?一会儿工夫,向氏敲登闻鼓的事已经在京城里传开,还有些不识趣的百姓,非要?请愿,让他当场亲审。
楚元辰更是?阴阳怪气地说?自己心虚。
让他激了几句后,皇帝脱口让人把向氏带来?了这?里,这?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结果又被楚元辰给拿捏住了“君无戏言”。
这?楚元辰简直一天?都不肯让他好过!
皇帝盯着太夫人苍老的脸庞。
当年岭南王妃容氏姿容绝俗,可想而知,向氏年轻的时候也曾绝艳无双,只?是?现在,都被满脸的沧桑所取代。
皇帝阴着脸问道?:“向氏,是?你要?告御状?”
“是?。”太夫人的脊背笔挺,回答得毫不迟疑。
“告谁。”
“先帝秦霄!”
“放肆!”皇帝火冒三丈。
太夫人目不斜视地看着皇帝,平静地说?道?:“太/祖当年立下登闻鼓,就是?为?了与民申冤,《大荣律》中并未说?,民不可告君,既然无‘不可’,那自是?‘可’的。”
皇帝被气得手?抖,他捏着扶手?,缓了缓气,这?才放低了声调,劝道?:“但《大荣律》也有云,凡敲这?登闻鼓者,需先廷杖三十。向氏,朕不计较你擅敲登闻鼓之罪,这?件事就罢了,你快些回去。你的身子是?熬不过三十廷杖的。”
皇帝冷冷地瞥了楚元辰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向氏,你可别被人白白利用。”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楚元辰在利用太夫人,是?在眼睁睁地看着太夫人来?送死。
“臣妇多谢皇上?好意。”太夫人神情平静,“臣妇既然敲了登闻鼓,就绝不会退!”
“臣妇要?告先帝勾结南怀,虐杀湛古城全城百姓,害死岭南王和南岭军上?下十万余人。”
“要?告先帝利用平梁王抗击南怀,待平梁军兵力大损时,又诬陷平梁王通敌。”
“先帝妄杀百姓和守边将士,天?地不容。”
太夫人的这?几句话铿锵有力,就有如一把重锤在皇帝的心口重重敲击。
皇帝脸色煞白,差点?从圈椅上?摔下来?。
一股戾气和杀意从他胸口涌了上?来?,他咬牙切齿道?:“既如此,来?人,带向氏下去,杖三十!”
“不可。”
林首辅脚步踉跄地跑了过来?,向皇帝做揖道?:“皇上?,不可以,容夫人年事已高,熬不过这?三十廷杖!”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宣纸,双手?递上?:“现有在举子们一同签字请愿,请皇上?三思。”
“不能打!”
皇觉寺四周中传来?一声高喊,不少百姓也加入了进去,一同喊着:“不能打!不能打!”
还有一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也凑热闹的跟着一起吆喝。
皇帝捏着那张请愿书,手?上?的力道?把它?捏得皱拢了一团。
“皇上?,”楚元辰适时地说?道?,“您执意要?打,莫不是?为?了杀人灭口?”
皇帝心头一跳,那种被人看穿的狼狈在脸上?展露无疑。
林首辅连忙活稀泥道?:“法不可废,无奈容夫人确已年长,不如折中一下,打个五杖,皇上?您看如何?”
皇帝:“……“
他心里其实?恨不得能直接把人打死,一了百了,但是?,楚元辰还在这?里等着抓自己的把柄呢。
他牙缝里挤出声音:“那就五杖。”
向氏的确年长虚弱,说?不定运气好,五杖也能把人打死,已经从三十杖折为?五杖了,再打死,那就和自己无关,是?向氏不自量力。
皇帝一声令下,就有内侍把人带了下去。
皇帝向宋远使了个眼色,宋远悄悄退下。
太夫人早就做好了被廷杖的心理准备,她心念坚定,二十年都熬过来?了,廷杖又算得了什么!
她也是?将门儿女,当年她也曾披挂上?阵。
太夫人站在皇觉寺前的广场上?,无惧无畏。
两个体形粗壮的内侍,一人手?握一根手?臂般粗的廷杖站在她身后。
“打!”
廷杖从她的后背打了下来?,带起了风声呼啸。
百姓们全都掩住了眼睛不敢去看,这?廷杖声势极大,就像是?要?生生把她打死一样。
然而,廷杖在碰触到她的后背的一瞬间停了下了。
廷杖与她的后背只?差了毫厘,却又完全没有触碰到她分?毫。
太夫人呆了一瞬,她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身体顺着廷杖打来?的方?向朝前倒去,口中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呼,脸上?也露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
然后,就是?第二杖,第三杖……
每一杖都在快打到她的时候突然收手?,在外人看来?,太夫人是?结结实?实?的受了廷杖,唯有太夫人自己却知道?,没有一下是?结结实?实?打到她的。
太夫人曾经也听人说?过,这?些负责打廷杖的人,他们可以让人表面伤浅但内脏破裂,也能让人皮开肉绽却不损寿元,可她从来?没听说?过,他们能及时收手?,半分?都不打在身上?。
声势赫赫的一杖打来?,又要?生生地拉住,这?是?要?有多大的臂力和控制力才能做到。
这?两个打廷杖的内侍绝不简单。
方?才阿辰说?,都交给他,所以,这?些人是?阿辰安排好的?
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太夫人没有细想,也没有时间让她细想。
她本来?以为?自己至少会去了半条命,现在她捡回了这?半条命,就更无所畏惧了。
她低着头,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毫不犹豫地咬破了嘴唇,立刻有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在第五杖打过来?的时候,她顺着这?廷杖的来?势,往地上?重重地“摔”了下去,在摔倒的同时,她的手?背飞快地在嘴角上?擦了一下,鲜血立刻染红了半张脸。
她头发早已花白,满头银丝,脸上?鲜血淋漓,如今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刺眼的鲜血让人更加揪心。
终于,五杖打完了,太夫人“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皇帝坐在竹棚子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方?才他特意示意宋远交代下去,一定要?让她内脏俱裂但表面看着不能太过惨烈,现在见?太夫人后背无血,暗暗觉得他们这?差事办得还不错。
都没出血,人要?是?再死了,总不能怪自己打得太重吧?
皇帝的嘴角勾了勾,他现在真?的希望,太夫人就这?样别醒过来?了。
现实?还让他失望了。
太夫人慢慢地爬了起来?,朝着百姓们围聚的方?向,大声说?道?:“我,柱国大将军容宣之妻向如筠,今敲登闻鼓,状告先帝勾结南怀,残害忠良,虐杀百姓!”
她面上?带血,又丝毫不畏,一种傲然于天?地之态赫然显见?。
百姓们一片哗然。
池喻在人群中,双手?举起那张绢纸,喊道?:“先帝致南怀王私信在此!”
他带着学子们叫嚣道?:“请皇上?彻查先帝勾结南怀一事!给岭南王府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水闸的筏门,一时间,百姓群起激昂。
“请皇上?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皇帝:“……”
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前的局面让他心慌,他又一次后悔,不应该受楚元辰的激将法,要?是?把人带回御书房再审,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以掌控?!
皇帝只?是?稍一愣神,太夫人就已经一把掀起了衣袖,手?腕上?的那道?皮肉外翻,血肉模糊,溃烂不已的伤口清晰地展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四下里倒吸一口冷气,太夫人转身看着皇帝,一瘸一拐,艰难地走了过去。
她的衣袖没有放下来?,那条伤口,皇帝也看得清清楚楚。
不止一道?,光是?手?臂上?的伤,横七竖八的就有许多,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受到长年虐待的。
盛兮颜微微抿住了唇。
她能够理解太夫人把结痂的伤口重新剥开的用意。
的确,正像太夫人说?的那样,血肉模糊的伤,冲击力更大,更能让人“同情”。
岭南王府覆灭的时候,她还远没有出生,当年的岭南,一定还有许许多多像太夫人这?样,坚毅不拔之人。
他们聪慧,坚忍,不屈。
他们保家卫国。
他们宁折不弯。
可是?,他们都死了。
盛兮颜的心隐隐有些痛,在那个世?代,多少人都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