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撒手人寰(1 / 2)
贺千妍没有想到,她的父亲会这般单刀直入。
这个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年被他提过的问题,这个令她含泪仇视他的问题,这个打那以后就再也没被他问起的问题,今时此日,却忽然被他旧事重提。
贺千妍还以良久的沉默。
实际上,萧劲也曾问过同样的话,然不知何故,她在萧劲面前能够直言不讳的话语,到了父亲的跟前,却没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了。
她想,这大概是因为,当初她给出的答案,对萧劲来说无关痛痒,但于父亲这个当事人而言,却能带来剜心刺骨的痛。
所以,在父亲这次去鬼门关晃悠了一圈之后,在萧劲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对她说过一些话之后,她遽然意识到了某件事。
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要父亲活着追悔不假,但不希望他撒手人寰更真。
说到底,他都是儿时那每日都抱着她玩闹的父亲,说到底,他都是她头疼脑热时第一个赶来嘘寒问暖的父亲,说到底,他都是那个想把她放在心尖上疼却总是被她拒于千里之外的父亲。
人似乎总要在差点失去或已经失去以后,才能懂得身边人是那样的弥足珍贵。
她贺千妍也是芸芸众生中普普通通的一粒尘埃,因此,她无法免俗。
“爹突然提这个做什么。”在贺景年的定睛注目下,她的视线一晃而过,最终并没有落在父亲的脸上。
“因为爹怕你一辈子都不原谅爹。”贺景年微微苦笑,知道女儿没那么容易就能释怀。
“我原谅不原谅,又有什么关系呢?爹辜负的是娘,不是我。”贺千妍平静地说着,依旧没去看父亲的眼睛。
贺景年并未马上接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声,道:“是啊……爹这辈子最懊悔的事,就是没能守住同你娘‘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约定。”
贺千妍闻言心头一颤,却只能抿唇不语。
“可是妍儿,不管你信不信,你娘自始至终都是我一生唯一心爱的女子。”
贺千妍静静地听着,忍不住眨了眨眼,好像眼眶里冷不丁掉进了什么东西。
“我还记得,头一回遇见你娘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她偷偷从皇宫里溜出来,不知怎么就误闯进了我家。我刚巧路过后院,看见了在花丛中戏蝶的她,一下子就被迷住了。三年后,你娘嫁给了我,住进了她未至及笄时偶然误入的宅子。往后每每提及此事,我们两个都会忍不住感慨,感慨这大约就是天意,是老天爷让我们两个相遇相爱、相知相守。”自顾自地回忆起三十年前的往事,贺景年的唇边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的笑意,“纵使后来她病入膏肓,我问她,是不是后悔当年错进了那个花园,她还是告诉我……无悔。”
言说至此,年近半百的男子已在不知不觉中潸然泪下。
“当时,我说我很后悔,因为如果当初没有遇到她,我就不会伤了她,就不会害她痴痴怨怨地结束了一生,可是后来,你娘真的走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才发现,我那天说的都是假话,是违心的话。”
即便上苍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还是会选择与她相遇,让她成为他的妻。
只不过,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惹她伤心。没有孩子也不碍事,父母施压也不打紧,只要她好好的,每天开开心心地待在他的身边,他就知足了。
可惜,一切都不可能重头再来,他弄丢了他和她之间“此生唯一”的承诺,所以才被独自一人留了下来,接受上天对他的惩罚。
但是,已经够了吧?他孑然一身地苦熬了这么多年,守着她临终前最后的嘱托这么多年,已经可以去奈何桥边,与她相会了吧?
饱含热泪的眼眶忽而微微弯下,贺景年有些吃力地抬起一条胳膊,笑着抹去了满面的泪水。
“妍儿啊……”
贺千妍红着眼皱着眉,其实早已盯着父亲看了许久。
“爹爹是个自私的人,当年负了你娘,这会儿恐怕又要叫你不高兴了。”
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让贺千妍全然摸不着头脑,她兀自拧着细眉,一头雾水地看着父亲流着眼泪哭着笑的面孔,实在不明白他这是在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些什么。
“爹爹……甚至……都没能给你找个好人家,爹……爹……咳……咳咳咳——咳——咳——”
贺景年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却因为一时接不上气而剧烈地咳嗽起来,很快就变得满面通红。贺千妍见状登时变了脸色,忙不迭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抚着他的背脊,意图给他顺气。
可是,贺景年的脸却是越涨越红,人也咳得越来越厉害。贺千妍见势不对,刚要张嘴喊人,就瞧见父亲突地喷出了一口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