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八十九章（1 / 2）
“我其实不累,也用不着挪窝儿,我得看着顾少爷的病,一旦有问题，要立刻处理。”
流水同情地瞥了她一眼，心想：一听这口气,就知道沈姑娘你还是没明白。你以为少爷只是出于朋友的关心，却不知他这这明明是儿女情长。好吧，也不怪沈姑娘，少爷自己怕是还没整明白呢，只有我和小桥,旁观者清，火眼金睛，才看出来了。
“真的不累？”叶东风皱眉：“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看看你这脸色,透着那么脆弱憔悴,就是上次郑掌柜那件事，面对郑家两兄弟和不明真相的百姓，我也没见你这个样儿。”
“我这不是累得。”沈初荷摸了摸自己的脸，叹口气道：“算了算了,说了也没用,反正错过这次机会，等下次就是。”
“什么机会？”叶东风当真好奇：“你和我说说，或许我能帮上忙也不一定。”
“罢了罢了，你也帮不上……”
沈初荷不等说完，就听林雪道：“世子爷,今天是京城太医院过来选拔医女的日子，我们离开的时候，听说人马上就到，这会儿怕已经选拔完毕，只是初荷心急救三丫……”
不等说完，就听三丫“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吓得沈初荷一个高儿跳起，惊叫道：“怎么了这是？因为医女选拔的事儿？你傻了吗？只是一个机会而已，比你的命重要？”
“重要，怎么不重要？我一条贱命，这个机会对于初荷你来说，有多么重要？之前你哪天不念叨几遍，那是你的理想你的志向，我算什么？我是连爹娘都不要的赔钱货……”
“混账东西。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沈初荷柳眉倒竖，拳头握得死死的：“三丫，你的勇气呢？你的不甘呢？你害花香那次，被周水儿倒打一耙，豁出了命指认她，一副要鱼死网破的气概呢？你爹娘利欲熏心卖了你，你就承认自己下贱了？你……你……你是要气死我。这些日子我和你说的那么多话，都白费了吗？你忘了我说的，任何人都可以看轻你踩踏你，但你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默认了谁都能在你身上踩一脚。好啊，现在倒好，用不着别人下手，你自己就把自己个儿活埋了是吗？一个机会，你觉着比你的命都重要，你是真这么觉得吗？”
叶东风瞠目结舌，他从未看过沈初荷这般动怒的模样。
在他记忆里，这个女孩向来温柔可亲，活泼动人，偶尔会透露出一点点少女明媚可爱的小狡黠。
然而此刻的沈初荷，疾言厉色，宛如骤然袭来的暴风雨，说到最后，咆哮声中，竟是泪如雨下，连身子都颤抖起来。
“初荷。”
叶东风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三丫那句话有什么不对，怎么就能让这个温良如玉的女孩如此暴怒。
然而这不妨碍他第一时间赶到佳人身边，扶住她颤抖的身子，甚至担忧之下，一向礼貌却透着疏离的“沈姑娘”都忘了，直接便叫了对方名字，透着那么一股亲近默契。
“你还不给初荷认错？”他怒目瞪着三丫：“可知她为了你，连京城选拔的机会都不要，没有半点犹豫赶过来，还要和顾家人斗智斗勇，最后更不惜搭上自己名声，为顾少爷做那样惊世骇俗的剖腹术，才堪堪救下你一条命，你这样说，难怪她伤心欲绝。”
顾老爷：……
“初荷，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这么说，呜呜呜……你为了我……我错了……”
三丫吓得泪流满面，想抓住好友的手，却又不敢，一时间呜咽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初荷摆摆手，这一顿咆哮，让她心头猛然涌起的郁闷消散不少。
她深吸几口气，抓着三丫肩膀，语重心长道：“世子爷不知我为何惊怒，你该知道。你想想我素日里的话，要的是什么？不就是盼着咱们女儿家，能够自尊自爱，自强不息么？我一个人，力量微不足道，教育不了天下的女子，我就想着，哪怕我身边的朋友，能够因为我每日潜移默化的影响，改变深植于心中的那些所谓三从四德男尊女卑，也就够了。谁知你今天……你今天还说这样的话，你以为我为什么发怒？其实我是心疼你，心疼你明明无辜，为什么就把自己定成了罪人？什么贱命？什么赔钱货？别人这么想我们管不着，你自己该这样作践自己吗？你说，你应该吗？”
三丫泪如泉涌，哭得声堵气噎，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初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我，不是什么赔钱货，不是贱命一条，我应该好好活着努力向上，应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女儿身又如何？我有手有脚，一样可以靠自己过得很好，谁也不能让我就这么死了，便是千百个人要来把我活埋，我死也要咬他们一块肉下来……”
顾老爷：……
“好了，说歪了说歪了，什么活埋？世子爷就在这里呢，看谁敢活埋你？没有王法了吗？”
“行了，快坐下，看看刚才，身子都气得颤了，大怒伤身，你作为大夫，都不知道？”
叶东风扶着沈初荷在座位上坐下，自己也顺势在她身旁坐了，手指一面敲着桌子，沉吟道：“不就是一个京城选拔？不用在意，我这就让小桥回去，留他们两天……”
“世子爷不可。”
沈初荷连忙打断他，却见身旁男人傲然一笑：“你放心，一个王府世子，做这么点事，还不至于就被说成仗势欺人。”
“多谢世子爱护之心，但是真的不用，我有我的考量，您听我说。”
沈初荷面色郑重，沉声道：“一来，京城太医院派出的人手不多，这些日子奔波各地，定是劳累不堪，归心似箭，还是不要横生枝节，耽搁人家回去路程。”
叶东风默然不语，沈初荷觑着他脸色，料定他不肯死心，于是继续道：“二来，顾少爷是我给做的手术，我自然要负责到底，怎么着也要在这里住上三五天，待他基本上康复，才好离开。医女馆那边，倒是需要小桥回去帮忙请个假。”
话音刚落，就听顾老爷连声道：“这件事不敢劳驾世子爷，我来办我来办。内子三年前头痛难忍，便是我亲自请了府衙中刘医女过来调理，听说她如今已是大医女，应该能卖我几分薄面，姑娘放心，只要青山真能康复，小老儿必有重酬，诊金自然也要加倍。”
许是见识到沈初荷种种与众不同之处，顾老爷都开始用“小老儿”这种自谦的称呼了，且话语里也不复先前的戒备冷漠，处处透着恭敬。
“也好，那就多谢顾老爷。”
叶东风看着她，忽地莞尔一笑：“应该还有第三吧？索性一并痛快说出来，我洗耳恭听。”
沈初荷一愣，接着笑道：“世子爷这双眼睛当真厉害，你怎么就知道我还有第三条？”
她说到这里，便看向林雪花香：“你们不是都奇怪，我先前吊着顾少爷的那件事是什么吗？现在就告诉你们。”
她微微一笑，目光看向院子里，轻声道：“若这一次顾少爷真能侥幸得活，这件事必然会传开。肠痈……在许多地方都是不治之症，有的人靠着身体强壮熬过来；可一旦熬不过去，感染穿孔，凭他是什么金刚之身，也只能闭目待死。如果这次顾少爷能活，我就有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证明，肠痈可治。也有资格教医署里的大夫这种手术。或许……周围城市的大夫们听说这消息，也都会前来学习，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再在这个基础上慢慢完善手术条件，终有一天，肠痈不再是不治之症。不，不止是肠痈，或许有一天，医学突飞猛进，我们的杏林同脉，可以救更多的人，我真盼着那一天能够早点到来。“
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想象到有一天，古代也能够有专门的医院，专门的重症抢救，专门的手术治疗，甚至可能制作出更多更强的药物，医学渐渐成为体系，广为传播，治更多的病，救更多的人，不由目光迷醉，连嘴角都弯起一丝笑容。
好半晌，才发觉身旁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沈初荷一个激灵回过神，首先就开始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检讨是否带了什么反常为妖的东西：还好，只是一个展望，没什么错误漏洞。
她松了口气，这才开始扭头看身旁的人，就见林雪花香三丫都张着嘴瞪着眼，宛如泥塑化石一般。而叶东风抿着嘴唇，面上没什么表情，盯着她的眼睛却有些奇怪，仿佛一片深不可测的大海中，跳动着一簇明亮火焰，那视线烧得她心里都有些不安。
“怎……怎么了你们？我……我也没说什么惊天之语吧？”
沈初荷眨巴着眼睛，彻底迷茫了。又过片刻，才听林雪轻声道：“初荷，我真为你骄傲，我一直觉着你志向远大，只是……没想到你的志向竟如此高远，比我想象中还要……还要强好多好多。只是……你别怪我小心眼，都说……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你这可是独门的技艺，若人人都教会了，咱们做医女的，怎么能竞争过那些男大夫？”
花香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你既知道她志向远大，怎么还要替她考虑这些小肚鸡肠的事？从我们认识初荷起，你什么时候看见她藏过私？”
她一抹脸上眼泪，握住沈初荷的手，笑着道：“真高兴能认识你，能做你的朋友。初荷，你尽管大胆向前走，我知道，这条路绝不会像你想的这样平顺，但不管如何，我愿陪在你身边，和你同担风雨。”
“我也是。”
林雪大叫，握住沈初荷另一只手，而三丫则在旁边重重点头：“初荷，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就是你的人，反正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哪怕让我替你去死，我也心甘情愿。““闭嘴。”林雪忙一把捂住她的嘴：“我也是服了你，就没有一点眼力见儿，初荷刚才为什么发火？再说咱们有世子爷帮忙，初荷这样的菩萨，凭什么会死？呸呸呸！她一定吉人天相，多福多寿，子孙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