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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后的脸色阴森沉冷,盯着楚江王,半晌,沉声道:“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她用法杖指向崔绝,“他圈禁你,你竟然还会救他?”
楚江王漠然不语。
崔绝笑道:“公主殿下,他不是救我,而是救你。”
“什么?”夜后横他一眼,冷冷道,“如果你想说他阻止我杀你,从而帮我躲过阴天子的制裁,那就闭嘴吧,不要让我觉得你真的是一个只会仪仗阴天子威势狐假虎威的佞臣。”
崔绝低声笑了笑,识趣地没有再挑衅她,问:“小府君呢?”
“大概淬灭了吧。”夜后淡淡地说。
“哈。”崔绝视线扫一眼静立在身侧的楚江王,对夜后道,“你确定要当着楚江王的面这样说?”
夜后尚未回答,楚江王出声:“他的一切与孤无关。”
崔绝无奈地摇头,正色道:“以你的修为,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打败小府君……你事先做了手脚?”
夜后:“种下一点灵火的火种。”
这段时间小府君为了请夜后翻译灵歌,频繁往平等殿走动,确实给了她下手的机会。
“废物。”楚江王低低地骂了一句。
“别这样,小府君一腔赤诚,怎料到人心险恶。”崔绝忍不住为小府君开脱,“夜后是以有心算无心,小府君的中招也算在劫难逃。”
楚江王冷声:“孤并不关心他是否中招。”
崔绝失笑,抬眼看向夜后:“游戏到此为止吧,公主,现在收手,事情还尚有转圜之机。”
“你又在骗人了,”夜后淡淡地说,“灵光断缚阵即将成功,煌灵王的残魂就要重现冥界,活死灵的荣耀将再度降临,我为何要收手,将到手的胜利拱手让出……”
“别装了。”崔绝突然打断他。
夜后一怔。
崔绝:“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夜后眼眸沉了沉:“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起码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荣耀。”崔绝笃定道,“你的灵魂没有这样狭隘。”
夜后笑了起来,她是个极漂亮的女子,嫮目峨眉,轻轻一笑让背后的湖水都失色,然而却不是幽冥众人所熟悉的温婉笑颜。
此时她的笑,像是在战后废墟上开出的一朵纯白色的花,淡漠、随性、懒洋洋的、沾着残血,是对杀戮和死丧都满不在乎,是无所畏惧,是一无所有。
她看着崔绝:“你的灵魂也不该如此狭隘。”
崔绝:“哦?”
夜后:“安于现状,逆来顺受,这不是我所听说的崔子珏。”
“哎?”香雪公主叫起来,“姐姐,你在说什么,原来判官是这样的性格吗?这跟我所听说的也不一样啊。”
崔绝:“别说你,跟我自己所认知的都不一样。”
夜后慵懒而又笃定地说:“世人说你阴险狡诈,是冥府最大的佞臣,他们错了,我看你最是忠信无私不过。”
“谬赞。”崔绝颔首,对她将要说的话语隐隐有了预感。
“长夜九幽法阵引整个幽冥的浊炁入冥王体,致使冥王炁海混乱无序,若要娶亲只能是活死灵,”夜后说,“你竟然能轻易接受这样不公的制度,甚至还竭力维护它。”
崔绝淡淡道:“我不接受的话又能怎样呢?”
“改变它。”
“如何改变?”
夜后转身,看向幽冥湖中无风却汹涌的湖水,在这湖水底下,就是泽被整个幽冥的长夜九幽法阵:“我不相信你从来没有想过摧毁这个罪魁祸首。”
崔绝没有说话。
“判官。”楚江王突然出声,“如果你敢对长夜九幽法阵下手,孤一定会让你魂飞魄散,他也保不了你。”
崔绝笑了起来,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笑着调侃道:“这么不给陛下面子的吗?”
楚江王:“没有人可以危害幽冥的安危,即使是幽冥之主也不行。”
崔绝看向夜后,摊手:“听到了吧,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实在是不敢来犯这滔天大罪啊。”
夜后峨眉微蹙,许久,低低地叹出一口气,重新握紧掌中的法杖,织梦网中的灵火在迅速旋转,感应到灵光断缚阵的忐忑不安,看来长夜九幽法阵着实厉害,自己拼尽全力、献祭了小府君,竟然还找不到被镇压在法阵下方的煌灵王残魂。
“滔天大罪……哈,”她嘲笑道,“你崔子珏居然也畏惧起了滔天之罪,时间当真改变了你,变成鬼,你的热血早已凉了。”
崔绝眼角带着笑意,眼神却已经阴冷下来——夜后言语之间似乎很了解自己的过往,她想煽动自己跟他一起摧毁长夜九幽法阵。
“我已经是魂体,连血都没有,谈何凉热?”崔绝温声说,“至于你说的畏惧,不错,我确实畏惧,我畏惧的是如飞蛾扑火一般自寻绝路却如竹篮打水一般劳而无功,你既然了解我,那你该知道,我所追求的从来都是以最小的损失谋换最大的利益,而不是付出巨大代价之后发现难以收场,甚至还因此累及亲族。”
夜后冷下脸:“你威胁我?”
“我无此本意,但你可以这样理解。”崔绝无所谓地说,“对于长夜九幽法阵,我的憎恨并不比你少,你刚才说的没错,我承认,我无日无夜不在想着怎样摧毁它……”
楚江王掌心骤然亮起剑光。
崔绝微微侧过脸,微笑:“殿下,我如果真对法阵动了手,不用你出马,陛下第一个不会放过我。”
楚江王:“以他对你的感情……”
“在与我有情之前,他首先是冥界天子,”崔绝打断他,“守护幽冥安稳是他的天命,同为冥王的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楚江王收起杀意。
“崔绝,”夜后懒洋洋地道,“这样看来,你也挺可怜的。”
“欸?哪里可怜?”崔绝眨眨眼睛,坦然道,“我所倾慕的,本就是胸怀万民的帝王,个人私情跟家国天下是没法放在一个天平上衡量的,如果他不爱江山爱美人,那也不至于迷得我神魂颠倒。”
楚江王皱眉,不赞同地低斥:“轻浮。”
“哈。”崔绝忍不住笑了一声。
夜后:“所以你非但不打算摧毁这个邪恶的法阵,甚至还要成为它的帮凶?”
“倒也不是。”
“嗯?”夜后定睛看向他。
崔绝温和地说:“我不会对法阵下手,因为一旦法阵动荡,危害的是整个幽冥的浊炁平衡,除非……”
他抬眼看向夜后,镜片后的九生眼波平如镜,却隐约有怒涨的潮水在漆黑的眸底暗暗涌动:“有十足的把握控制住从阳间倾灌而来的所有浊炁。”
夜后心头一动,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他崔绝,确实没打算对法阵下手,他打算下手的,是冥界的根基。
创世之初,阴阳混杂,生灵和亡魂共存导致天地混乱,所以天孙拼尽一身神力开辟出了冥界,将亡魂从阳间剥离,与亡魂一同被流放到冥界的,还有阳间万物生长过程中产生的无效能量,也就是浊炁。
灵魂能够轮回,而能量却不能轮回,说得难听一些,冥界是阳间人、妖、魔等界的轮回之地,也是他们的垃圾场。
一个系统的有序是以其他系统的无序为代价的,冥界盛载了源源不断的浊炁,必将走向混乱,于是天孙又建立长夜九幽法阵,将浊炁引入十殿冥王体内,从而稳固住冥界的能量平衡。
如果崔绝的想法成真,如果他真的能控制住从阳间倾灌而来的所有浊炁,那么长夜九幽法阵就没有存在意义了,那么冥王将不再被体内的浊炁所困扰,那么活死灵的王族也不用再一代又一代地嫁入冥府了。
“你准备怎么做?”夜后问。
崔绝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开口道:“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跟平等王共同生活这么多年,你布局的时候是否曾有犹豫过?”
夜后蓦地一顿。
“不是吧!”香雪公主突然叫起来,“你们聊上感情了?”
崔绝转头看向她,弯起眼睛笑道:“是哦。”
香雪公主扶额:“这什么走向?严肃点好不好!”
“你似乎在刻意打断夜雨公主的思考呢。”崔绝笑眯眯地说,“是不希望她认清自己的内心吗?担心她顾念感情,害怕她临阵倒戈?哈,我明白了,原来你千里迢迢从散脂城来到幽都,并不是辅助她,而是监视她。”
香雪公主没想到被看穿,脸色霎时难看,心虚地看夜后一眼,斥道:“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