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大姐(2 / 2)
医院也算个人流量巨大的地方,那门口的吃食种类也多,稀的干的、甜的咸的,冬秀各拣着买了好几样,又借医院的电话给胡竞之打了个电话,要他送些钱过来,她寻常出门带的钱也不多,只够买点零食、看个表演、听个戏的,付完看诊医药费也就没了,现下还差着住院的钱呢。“大姐,咱们先吃点东西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孩子呀!”
冬秀一边轻声的劝她,一边把吃食摆放到床头的柜案上,不容拒绝的把筷子塞到她手里。
她知道,大姐现在有些抹不开面儿。
待久别重逢的激动和欢喜逐渐消退,不免会有些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来,衣锦还乡自然人人都爱,虎落平阳、落毛凤凰却也实在是无颜面见江东父老的。
她也不多说什么,自己埋头大吃起来。
慧秀看着她愣了一会儿神,突然噗嗤的笑了一声:“你还跟以前一样,爱吃会吃,也能吃,亏得这些年居然一点儿没胖!”
想到从前在家的时候,她所有认识的那些姐妹为了婀娜多姿的身段,哪个吃饭不是文雅秀气,饭量小得跟猫儿似的呢,就这三妹妹,从来不管不顾的,不仅不节制饮食,还变着法的吃各色水果小食,把自己那张小圆脸养得水润光滑,分外喜人。
看着她吃得香甜的模样,慧秀不觉心下一轻,再看着床上睡得安稳的女儿,是啊,这是她日思夜盼的亲人哪,何况她最宝贝的女儿也好好的在她身边,她还有什么可不满足,可别扭的呢,想通了这些,心中那些小心思瞬间化作一阵青烟散了。
两人默默的吃喝了一阵,冬秀几次想借着这个温和的气氛开口问问大姐这些年的境遇,可转瞬又被自己压下去了,她不能去戳她的伤疤呀。
“三妹妹,这些年你都在这沪县么?”最后到底是慧秀先开了口。
“这倒没有,我才来这儿没几天呢,今还才是头一遭正儿八经的出门,结果就遇上了大姐你,可见咱们姐妹的缘分多么深厚哪。”冬秀真心实意的感慨。
慧秀记得她在离开前,三妹妹那未婚夫一直在外留学没来求娶,四婶屡屡看到有同龄的姑娘出嫁便要念叨着急上一回,如今看她装扮便知三妹妹已然顺利出嫁为人妇了,而且生活一定过得十分顺遂美满。
“你什么时候成婚的?我记得你夫家好像就是咱们邻县的吧?”
“对,就是临县胡家的,我们前年冬天才结的婚,估计他再不来娶我,我娘就要急得另给我找下家去了!”
“瞎说什么呢!”慧秀嗔怪的看她一眼,颇有几分当年做闺秀时的羞涩风采,又想到四婶愁闷捉急的情形,不由得也乐出了声,只觉好久没那么轻松过了。
“那幸亏我提前毕业回来了,否则不是要痛失爱妻,落得个打光棍的下场!”
门口传来男人的插话声,冬秀抬头一看,果然是胡竞之来了,忙起身给两人做介绍:“说曹操,曹操到,他就是那个一直在外求学,害得我成了方圆十里著名的老女的胡家少爷,叫胡竞之,竞之,这是我大姐,叫慧秀。”
胡竞之本身是个新派人物,接触的人也多是做派新式的人,当下便带着热情礼貌的笑容叫了声大姐,同时下意识的伸过手去想要与她握手。
慧秀却局促的低着头连退了好几步,有些尴尬的绞着双手,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冬秀连忙把手伸过去,顺势与他十指交握然后收回来,显得亲密又自然,好歹算是化解了这场尴尬。
大姐是典型的旧式闺阁女子,面对陌生男人时总是有些放不开的,况且现下这种情况也不适合过多寒暄交流,冬秀便交待大姐两句拉着胡竞之出去了。
“现在先什么都别问,我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呢。”冬秀接收到胡竞之疑惑不解的眼神,率先拿话堵住他,又问他道:“钱带来了吧,咱们先去把住院费给交了!”
缴了费又办完相应的手续,冬秀便先把胡竞之支使回去了,并要他回去的时候顺便雇个阿姨回家,胡竞之曾在沪市求学三年,言语上完全不成问题,说是本地人也没有人会怀疑,因此冬秀十分放心。
“你怎么没一道回去?”慧秀看着她又拎了一兜子水果回来,有些诧异的问她。
“不急,我还没与侄女儿说上话呢!”冬秀扒了根香蕉递过去,南方的水果就是多啊。
慧秀接过香蕉却怔怔的盯着看了好一会,才呓语般的说道:“我的香儿也很爱吃这个,可惜长到这么大也没吃过几根!”
连给孩子买几根香蕉都困难,冬秀算是对大姐的糟糕境遇有了新的认识,也不知道这些年她过得什么日子,想着这些,冬秀也吃不下去水果了,却还要故作轻松,问她:“这孩子今年多大了?”
慧秀满脸怜爱的看着床上的小姑娘答道:“七岁了!”
这时候人都是习惯按虚岁来记年龄的,生下来便是一岁大,所以这小姑娘实际应该是六岁,可冬秀看她那个样子,说是三岁还差不多呢。
这个孩子与冬秀刚穿过来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简直干瘦的跟只小猴子一样,看着几乎有些可怖,恐怕睁开眼睛便能去本色出演ET了,当初冬秀甫一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样儿,几乎立马就失去了泰半在这异世活下去的勇气,这才放任自己以死抗拒吕氏给她裹脚。
可冬秀小时候那是长期病弱所造成的,难不成这个孩子也是个药罐子不成?
冬秀十分忧心的看着那小姑娘,心中涌上阵阵怜悯之情,小心的问大姐道:“这孩子可太瘦了些,看着太叫人心疼了!”
“都是我害了她。”慧秀哽咽不已,好似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捂嘴嚎啕大哭起来,她还不敢发出声音,怕吵着女儿,只死咬着胳膊无声流泪,浑身颤得都似要散架一般。
“我本来体弱,怀她的时候便颇多艰难,后来又没钱去买烟膏子了,最后害得她早产了,这些年又一直跟着我流离失所的,幸亏这孩子是个命硬的,磕磕绊绊的也总算是长大了。”
从她断断续续的倾述中,冬秀也算知道了这孩子是如何的命大,大姐是与人私奔的,对她这样从小接受封建礼教洗脑的人来说,恐怕也是一时孤勇罢了,事后必定会恐惧不安,甚至自我唾弃,这种抑郁的心情本就对孕妇十分不好,何况来到陌生的地方不久,他们还弹尽粮绝,没有了生活来源,她只得被迫去戒掉大烟,可这大烟哪那么好戒呢,很多人戒断反应之大最后都选择自尽而亡了,而她一个孕妇仅仅只是早产,而且还母女平安,已经可以说是很幸运的了,之后的事也不难猜了,看大姐那间屋子里的物件儿,她便猜到那个男人必定是离开了她们母女,任她们自生自灭了。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压低声音气愤的问道:“那个人呢?香儿都病成这样了,他也不管不顾么?他就眼看着你们过这样的日子?你那会儿到报馆里就是寻他去的吧!他是不是不肯见你,不肯给钱送香儿去医院?”
冬秀本以为她会同仇敌忾的与她倾述委屈,结果她却很是淡然的摇头:“这不怪他,他也有他的难处!”
一句话便把冬秀噎得哑了口。
见她缄默的样子,冬秀也知道她是不愿再多说了,只得作罢,恰在此时,床上的小人儿发出了微弱的哼唧声,慧秀忙扑上前去连声抚慰她。
等护士过来做了检查,喂了药,小姑娘便又沉睡过去。
“过了今晚,明儿要是退烧了便可以回去了,不过小姑娘底子太弱,可千万好生养着,要不然病情还会反复。”
护士交待了一番便离开了,慧秀也连着催促她快些回去。
冬秀本想与她一起陪床,无奈她坚决不肯,想来心中还是有些难堪的,冬秀也怕自己一厢情愿,做得太多,反而过犹不及,把关系闹僵了,给她留下家里的电话号码和十块钱后,便也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