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故人(2 / 2)
这个词,离他太远了。比从这里到月亮还远。
宁九烧完最后一张纸钱,突然觉得有滴水珠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咦?下雨了吗?
他抬头望着天,并没有云,不像下雨了的样子。宁九有些疑惑,那这水珠是哪儿来的?
清风起,吹散了层层叠叠的纸灰,洋洋洒洒飘了漫天,仿佛一场无终结的雪。
雪中,宁九似乎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他四下看看,身周并没有人,错愕的揉揉自己的耳朵,今天真是癔症的可以,晚上回去了,要好好睡一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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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日一早,姜尘拎着还冒着热油的烤鸭往城外走。
姜尘和莫清风住在宛陵城外的竹林深处。宛陵城灵力充沛,这林中更是个适宜修行的风水宝地,于是姜尘便亲自动手搭了三间茅草小屋,小屋合抱一湾池塘,种了些花草,莫清风还十分矫情的围上篱笆,并在门上提了个匾,名曰“山荫小筑”。
这便是家了。
“吃……吃……”
“香……香!”
刚走进竹林,便有一黑一白两道小身影嘟囔着往他身上扑,姜尘弯腰伸手要抱,然而两道身影径直避开了他的怀抱,直接飞扑到他手上的烤鸭上,咬住就不松手。
姜尘失笑,小孩子鼻子就是灵,一大早闻到烤鸭的味道,顺着香味儿就来迎他了。
这两个出来迎他的小孩子,正是莫清风的一双子女。
传言,当初莫清风长老离开天一教,便是因为在外面欠了情债,情人意外离世后,留下一双子女,让他看顾。刚遇上姜凌的时候,莫清风还在为如何养大两个孩子发愁,然而自从捡了他这个便宜师侄,便不愁了。
有的时候,姜尘也想,什么缘分,什么救人,当时莫清风大概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赚钱和养孩子的工具罢了。
两个孩子中,大一点的男孩子六岁,小一点女娃不满四岁,因为男孩儿随了父亲显黑,女孩儿随了母亲显白,所以一个取名大黑,一个取名小白。
姜尘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底的反应是,师叔,这两个孩子长大了,一定会恨你的。
姜尘将包着的烤鸭拆开,给他二人一人掰了一只鸭腿,再将剩下的重新包好。
两个小孩子一人一只手捧着鸭腿啃得欢快,另一只手拽在姜尘的袖角上,跟着他往家走,小白一边走,还一边嘟囔,带着奶腔的娃娃音,因为口齿不清显得愈发可爱,“今天一、一大早有个漂亮的大姐姐来家里,要来小住、住一阵子,二爹爹,你说她会不会是我们娘亲啊?”
小白刚长到一个对男女有了些许模糊意识的年纪,却又分不大清。
大黑啃鸭腿啃的满脸是油,百忙中抽空抬起脸来,反驳一句,“再说一遍,那个是大哥哥,长得很漂亮的大哥哥,是爹爹的旧交,不是大姐姐。”
旧交?
姜尘一愣。这个词,应该是与自己和莫清风都不沾边的才对。姜尘没有旧交,因为他的亲戚朋友,在六年前那一场风波中都死了,满门抄斩,绝无再见的可能。而莫清风修道之人,断绝七情六欲,亲戚朋友,早就没有了。
以是他们在宛陵城住了这一年多,除了来找他们捉鬼驱邪的主顾,还不曾有过任何其他访客。
姜尘无端想起昨夜遇见的红衣少年,有半分不好的预感,祈祷莫清风千万不要见钱眼开,什么人都答应住在家里。
推开篱笆,转过栀子花,姜尘便看到一灰一红两道身影正悠闲的躺在藤椅上晒太阳,中间的藤条编的小矮几上,除了一把用的破破烂烂的紫砂壶,还有三锭拳头大小明晃晃的金块。
听到姜尘回来的脚步声,莫清风和红衣少年同时起身,莫清风笑着对姜尘道,“阿尘回来了?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旧年小友,阿览,他师出药王谷,此番经师门安排出山历练,路过宛陵城,逗留几日,了解一下风土人情,顺便来看望我,这几日,便与我们同住了。”
姜尘目光一顿,果然是昨晚的少年。
红衣少年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与昨日桀骜和凌厉不同,今日的红衣少年眼底很清澈,笑容腼腆,阳光安静。安静到好像街头邻居大妈刚长成的半大儿子,还是听话乖巧不谙世事的那种。
若这是姜尘与他的初相遇,姜尘一定觉得他是个人畜无害的清纯美少年。可姜尘昨日对他这双眸子记得深,昨夜又瞪他又扯他的红衣艳鬼形象已经深深刻在他脑海里,抹不掉了。
姜尘有些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少年也不恼,后知后觉的给他回了个笑容。
院中忽而起了微风,桃花瓣带着清香片片落下,恰巧有两片落在姜尘肩头。姜尘方要去拂,却被红衣少年抢先了。红衣少年个头恰比姜尘稍高一点,低下头,轻轻在姜尘肩上一吹,一片桃花瓣翩然从姜尘肩头飞落。
晨起的阳光不炽热,但红衣少年正一拂一吹,莫名让他耳根有些发热。
红衣少年莞尔一笑,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愉悦,“意安,又见面了。”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温柔的喊他的字,姜尘莫名有些头皮发麻。
看着眼前少年,姜尘有些恍惚。昨日夜里光线弱,他只将少年容貌看了个大概。今日在阳光下仔细端详他发现才发觉这少年俊美的惊人,眼神中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俏皮,俊美却不阴柔。
他若不笑,便仿佛利剑出鞘,所向披靡,浑身压不住的贵气与凌厉,让人不敢直视;可他若笑,便好似春风拂面,一瞬间,满树的桃花绽开。
姜尘很是不解为什么一个人前后的气质能有如此大的变化,但直觉告诉他,此人昨日的出现绝不会是巧合,他接近自己,当是另有所图。只是当下姜尘不好直接发作,只得客套的回了一句,“敢问新邻居,如何称呼?”
“谢览。”
姜尘在心底将这个名字过了一遍,没有任何印象。
莫清风一本正经的拢了拢袖子,十分熟稔的道,“阿尘,咱们小筑的房舍也不多,你受累,这几天晚上跟阿览挤挤。”说罢,转向谢览打个呵呵,“你头一次来,招待不周,见谅啊。”
阳光洒在谢览的脸上,他眼眸亮亮的落在姜尘身上,声音柔和的似笑非笑,“求之不得。”
吧嗒一声,姜尘手中的烤鸭掉在地上,他辛辛苦苦一晚上赚钱回家,回来发现来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师叔真是卖他卖的半分不手软啊。
姜尘看着藤桌上的三锭金子,咬着后槽牙道,“师叔,您还真是,财迷心窍无所不能啊……”
莫清风一脸委屈,“阿尘,这次你真的误会师叔了。年轻时候阿览于我有救命之恩,这次我正好有可以回报的他的机会,理应涌泉相报一下……”
姜尘翻着白眼抗议,师叔你财迷心窍都已经到不要脸的程度了,涌泉相报,那桌上放的黄金是要做什么的,喂狗吗?
还有谢览那小脸嫩的,一捏都可以捏出水。师叔你年轻的时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难道,谢览公子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对你有过救命之恩?
然而,同往常一样,姜尘抗议无效。
谢览住在山荫小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