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Chapter 57（2 / 2）
……夏疏桐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又零零散散的梦。
她梦到了遗忘的部分时光。
十九岁，夏天。
夏疏桐第一次坐飞机，耳鸣难受得厉害，却不敢和身边那个年老的男人说一声。
男人说，他叫夏察，是她的爷爷。
而她，竟然是夏家遗失多年的千金。她不叫夏软，叫夏疏桐。
从头到尾，夏疏桐都没敢看夏察一眼。她始终低着头，难受时就自己咬着唇，一声不吭地熬过去。就算眼角时不时浸起了泪水，自己也很快擦干，不让旁边的人注意到。
夏察一直没有怎么看她，直到下飞机，坐上了一辆豪华的轿车后，夏察才看向后座的她，眯着眼睛缓声对她说：
“桐桐，你以后就是夏家的大小姐了，你是要接管夏家公司的。以前的事情，就给忘了吧。”
夏察的眼里明明带着笑，却让人觉得心凉。就好像在他的打量下，自己只是一件精美的商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夏疏桐颤抖着点头。
她记住了夏察的眼神。往后很多日子里，她在外人面前，都努力地模仿着这个眼神。
然而夏察却不满意地拍拍她的肩膀：“桐桐，夏家的掌权人，可是不能害怕的。你连爷爷都怕，以后还怎么面对其他人？”
夏疏桐脸色发白，却硬生生止住了颤抖。
夏察这才满意地移开目光。
很快，车子开到了夏家的别墅里。
夏疏桐陪云非雾拍过很多戏，见过很多豪华的宅子，可进入夏家庄园后，她仍然被这里的装潢所震惊。
小时候，她一直住在云城的那间小破屋里。就算后来和云非雾一起搬进了星辉的宿舍，条件也好不到哪儿去。夏疏桐实在不敢相信，从今天过后，她就会住进这栋豪宅里……
如果猫猫也在就好了。
夏疏桐咬着牙，驱散这个想法，顺带偷偷擦了擦眼角。
别墅里人不多，首先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眼神散漫，目光让夏疏桐觉得很不舒服。然后是旁边的女人，仍然是四十来岁，杏眸如画，穿着华贵，脸色却憔悴得可怕，她死死盯着夏疏桐，像是要哭出来似的。角落里，一个和夏疏桐差不多大的女孩坐在那儿，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里一共只有五人，桌上却摆上了满汉全席，中间甚至放着一个精致的大蛋糕。
夏疏桐怔怔看着桌面，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中年女人就扑过来，抱住她，哭声凄厉：“桐桐……是妈妈对不起你……”
很陌生的声音。
夏疏桐因为害怕，身体又无措地颤抖起来。
然而女人显然没有注意到夏疏桐的情绪，她只是紧紧地抱着夏疏桐，在她肩头嘶声哭泣。
夏疏桐感觉到，有温热的泪水滴到自己肩头，浸湿了衣服。女人身上那股悲伤的气息，仿佛也随着泪水，传递到夏疏桐心里。
她下意识抬手，轻轻抱住女人。
女人的身体很瘦，比猫猫还要瘦很多，夏疏桐甚至害怕，她是不是生了什么重病，随时都可能离开。
夏疏桐回想起病死在床上的王小凝，也低下头，任由眼泪夺眶而出。
上演一出母女重逢的悲情戏码。
这之后，夏疏桐知道了女人是她的亲生母亲，张依柔。而后面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夏鸿涛，女孩则是她的姐姐夏红叶。
除了张依柔，仿佛所有人都不愿意给她一丝温情。
所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夏疏桐都是跟在张依柔身边的。她们一起住在海城城区，只有偶尔才会回老宅一次。
张依柔就像王小凝一样，爱她、照顾她、教会了她很多事。但和王小凝不同，张依柔的爱更深沉，张依柔几乎时刻都将她带在身边，生怕她再次消失了似的。
夏疏桐小时候，王小凝教她的大多是生活技巧、为人处世的道理，可张依柔教她知识，教她学习，教她经商，张依柔像是怕自己时间不够了一样，每天都拖着那副病弱的身体，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灌输到她的脑子里去。
夏疏桐也说不清，自己对张依柔是什么感情。
感激？依赖？
但不管是怎样，张依柔都是她回夏家后，最亲近的那个人。
可是不过一年，张依柔就离开了。
火葬那天，夏疏桐站在殡仪馆火葬区的玻璃窗外，远远看着张依柔的棺材被送进火炉里……再出来时，应该就是一抔灰。
夏疏桐眼眶自然地湿了，她想哭，却又看见身边夏察锐利的目光。于是她埋下头，眼睛瞪得快渗出血丝，没有哭。
这之后的两年，夏疏桐都跟着夏察住在老宅里。
在夏察身边的日子很难熬。以前，夏疏桐最多两三周时间，就能找到空隙，偷偷给猫猫写信。然而现在，为了不被夏察发现，她常常几个月都没法写信，甚至没法去看猫猫写给她的信。
除此，夏疏桐一直都害怕夏察。
他无情、冷血、精明。他天生就是会让人感到害怕的那一类人。
夏疏桐很怕他，却也的确……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渐渐地，夏疏桐开始学会伪装自己，至少在表面上，她变得和夏察越来越像。
在无数次蹲在墙角偷偷哭过之后，夏疏桐明确了自己的野心，并且越来越坚定地，想要向着那个方向前进。
她想要变得强大，要钱、要权，要所有人的恐惧。
在这样的心态下，二十二岁，夏疏桐成功接手梧桐，将夏红叶从公司里赶了出去。
有很长一段时间，夏疏桐偏执得几乎不正常，近乎疯狂。她不再害怕，也不再在乎身边人的感情，甚至连自己也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远在云城的那个女孩而已。
然后突然有一天，七月，夏疏桐生日前几天，猫猫突然从云城找到了梧桐来。
三年不见，云非雾长变了许多，更漂亮、更耀眼，灰眸中闪着沉稳的光。她从当年那个小女孩，蜕变成了如今这个清丽的少女。
……甚至身高都比夏疏桐高一些了。
远远看见云非雾的一瞬间，夏疏桐几乎想冲过去拥抱她，但很快，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
不能靠近猫猫，不能被人注意到。
她要保护好她。
她已经是在泥泞里挣扎的烂人了，所以，绝对不可以再将云非雾拖进来。
于是最终，夏疏桐只是压抑住脸上的神色，尽量装作淡然地，将云非雾带进公司旁没有监控的小巷子里。保镖立刻守在了外边。
“软软……！”云非雾眼中的沉稳散得一干二净，满是久别重逢的欢欣。
夏疏桐却只是扬扬下巴，态度轻慢：“你怎么来了？”
她记得，云非雾在信里提到过，星辉要搬来海城了，但她查过，那应该是下个月的事情了，云非雾不该来得这么早才对。
“你生日快到了……我、我就想来找你……”云非雾察觉到她神色不对，声音越来越弱，“软软，你放心，我瞒着公司的人，一个人来的……没人知道。”
一个人？从云城找到这里？整整千里。
夏疏桐心脏疼了一瞬。
然而表面上她只是淡淡“啧”了一声，表情玩味。
云非雾期待又可怜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眼中浸起水光。
夏疏桐从兜里拿出一串钥匙，甩给云非雾，又报了个地址：“回去等我。我六点左右下班，到时候再来带你吃饭。”
云非雾死死握着钥匙，灰眸中水汽氤氲，咬着唇，随时都可能哭出来似的。
夏疏桐难过得厉害，声音也终于柔和下来：“……乖。”
之后，夏疏桐虽然回是回公司了，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稍稍一闭眼，面前就浮现出云非雾楚楚可怜看着她的模样。
心如刀绞。
虽然吩咐保镖盯着云非雾了，但怎么都觉得不放心。
在走神无数次后，夏疏桐终于扔开报表，破天荒地提前下班。
为了不让夏察起疑，夏疏桐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天骏那边逛了一圈，美其名曰要跟着父亲学习学习，直到夏鸿涛忍无可忍，明显想赶人，她才开车回家。
夏疏桐做饭不好吃，那时她雇的保姆阿姨只负责打扫，很少会留在家里做饭，所以夏疏桐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公司吃的。
今天带着云非雾，总不能去公司，于是夏疏桐纠结了会儿，最终带着她去了一家私家菜馆。
吃饭时，云非雾一直低着头，偶尔看向她，眼神也是怯怯的。
云非雾一句话没说，夏疏桐也不会主动说些什么。
就这样沉默地吃完一顿饭。
回家后，夏疏桐将云非雾安顿在客房里，自己则在寝室的床上发呆。
她想起云非雾看她的眼神，心里难受的要命。
可理智又告诉她，这样才是最好的。她不该和云非雾有太多接触，这些年她已经树敌不少，以后只会有更多。
她只要在暗处，保护好云非雾就是了。
她的猫猫是天上的太阳，又怎么能和她这样，在泥泞中挣扎不前、偏执疯狂的人走在一起。
可是到了深夜，云非雾却突然，敲响了夏疏桐的门。
开门。
云非雾穿着睡裙站在门口，白皙的肌肤大片地裸丨露在外，看得夏疏桐莫名心痒。
“软软，我一个人睡觉会怕……我，能和你一起睡吗？”云非雾抬头，神色怯弱，几乎是用哭腔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