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梦初回(1 / 2)
周遭一切轰然化作飞灰。梦中的玉槛罗屏,芙蓉暖帐皆似空花泡影,眨眼已不见踪影。
叶辞风被那鬼面青年也不知是告白还是威胁的台词给吓的,溘然转醒。
之前险些迷失在意识海,忘了自己在做梦。
叶辞风大口喘气,心有余悸,脑海中的鬼面男子的身影盘桓不去,言犹在耳——
“你若敢死,我便杀尽天下人。掀了乾坤,碎了山河来殉你。”
那人鬼面獠牙,唯独能看见的那双银眸,漩着滔天的疯狂,几乎收摄了叶辞风的魂魄,叫他溺毙在其中。
这狠话撂得太重,跟赌咒发誓将自己十八辈祖宗都算进去一样,通常胜在脸皮厚口气大,事后没谁会当真。
可那人是情真意切的,声音低沉却几乎有了声嘶力竭的错觉。
叶辞风实在不敢轻忽。
他惊魂未定,从客栈八步床的床沿上,支棱起身。
厢房的窗棂忘了放下,和煦春风,将城中车马杂沓的市井声,拂至他的耳畔。
叶辞风借着床上季渊肃静的睡颜,醒了醒神。将方才莫名的惊恐与不安,驱散出心头。
他起身探出窗外,望着云陵城的水色春光,心道,我都死了三千年,这世间风光依旧,想来方才那场梦做不得真。
再者,更让他纳闷的是,他前世是背了不少风流债,可他也没缺心眼到忘了旧情缘的模样。
叶辞风心大,记性却好,犯下的那些场风月官司,串在一块儿,他甚至能掰着手指头说段贯口。
可适才的记忆中,他与戴恶鬼面具的少年,相遇相识,再到那少年突然长成了青年,说出那句不咋感人但十分吓人的剖白,差点没把他直接送走。
那些识海中的画面,很清晰,历历在目。
叶辞风却全然不记得,前世自己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不容他思虑太久。外间传来萧瑾的叫门声。
叶辞风收了房中的结界符,踱过去开门,将萧瑾让进房中。
“季道友如何了?”
萧瑾张头往厢房内的床上望。
“也不知还能不能醒了。反正一时半会儿是没辙。”
叶辞风憋出了点忧虑之色,转而问,“你怎的进来了?门口那位,不是你心上人吗?不抓紧时间,多多相处,往我房里钻作甚?”
听他提起这茬,萧瑾眉毛眼睛往下一塌:“我把他缠腻烦了,找个地方先歇口气。”
叶辞风心道:让他先缓一缓再继续缠吗?你倒是会体贴人……
“萧兄,搞男人这事儿,要的就是胆大心细厚脸皮。要将心比心,可不能让他腻烦了。”
叶辞风失败经验丰富,歪理儿一堆,泥菩萨教别人过河,掰扯得头头是道,“话说回来,那贺慎之,委实称得上人才俱好,品貌双全。萧兄眼光真不错。”
萧瑾苦着脸:“他的好,举世公认。而我……也就剩下眼光不错了。”
这少年之前还踌躇满志地要去千金阁自宫,活脱脱一随时随地开屏的花孔雀,现下真见了贺迟,按理该高兴才是,他却跟见着照妖镜似的,唯唯诺诺现了原形,当着人家的面就只会满嘴跑马地虚张声势,背地里又唉声叹气,患得患失。
唉,近乡情怯啊。
叶辞风拍拍他的肩,勉力道:“萧兄,你可是大齐的皇子,他贺慎之,不过寒苦北地的破落户,能得你的青睐,还算攀了高枝儿。你要自信些才是。”
“我这皇子当得,文不成武不就,蝇营狗苟,但求做个无疾而终的米蠹……唉,不提了。”
萧瑾摇头叹气,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叶辞风却突然灵机一动,一拍脑门道:“对啊。你有钱有势,太玄门见你都得礼让三分,他剑门关脊梁骨再硬,也领天子俸禄。萧兄放心大胆往前冲,实在不济还能霸王硬上弓。”
叶辞风对那贺迟的皮相,本就有点眼馋。可毕竟两人隔了十来代的辈分,他又早就决心修身养性,不再沾染红尘。
招惹上剑门关的人,万一将身份暴露了,得不偿失。
叶辞风自个有心无力,倒很有成人之美的大家风范,可着劲儿给萧瑾出谋划策,撺掇人家将贺迟拿下。
萧瑾低头打量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儿:“叶兄,你看我这身板,想要霸王硬上弓,就怕弓还没上成,先闪着了腰。”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能智取,就无需武斗。咱们呀,手腕得硬,但姿态得软。软硬兼施,方可成事。”
叶辞风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把勾搭男人上升到了著书立说的高度:
“我有一计,能让贺迟对你敬重有加,一改此前的冷淡,甚至不必再去趟千金阁的浑水。萧兄可愿一听?”
“原来叶兄竟是风月高手,愿不吝赐教,为我指点迷津,在下自是感激不尽。叶兄请讲!”
萧瑾一脸虚心受教的神情。
叶辞风欠身附耳,小声传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把萧瑾听得面红耳赤,两耳冒烟。
他言辞不拘俗礼,讲起阴招来,双眼放光,左拳捶右掌,先把自己说心动了。
连叶辞风也没想到,自己这位剑门关的祖师,从黄泉路上爬回人世后,所干的第一件大事,竟是帮人推倒清高出尘的自家徒孙。
在向萧瑾交代完他的损招后,叶辞风伏在床边,作垂泪状。
萧瑾则晃出去,将贺迟叫进了屋。
三人守着在床上躺尸的季渊,谁也不说话。
暖香四溢的房中,悲伤蔓延,寂寂无声。
贺迟终是忍不住开口,侧头看向床上的季渊,问:“他…状况如何?”
“似乎,好像,大概已经……辞世了。”萧瑾神情严肃,斟酌言辞道。
“不!没有!我徒弟还活着,他只是睡着了。”
叶辞风哭腔夸张,嗓门儿高过了天花板。
萧瑾道:“叶兄,是你方才给我说的,他人魂已去,即便大罗金仙亲至,也回天乏术。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叶辞风佝偻着背,捧住季渊无力的手,默了半晌,情绪低落:“我徒弟命不好,三岁没了爹,五岁娘亲改嫁成了孤儿,又一路跟着我餐风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漂泊一生。”
叶辞风挤出两滴猫尿,深情款款地抚过季渊的脸庞:“徒弟你放心。生前你没享受得了,师父现在都补给你!师父就算剔骨割肉,把命豁出去了,也给你挣一副好棺材——”
“是在下失手伤了阁下高足,他入殓下葬的费用,自然该由我承担。”
在叶辞风都肝肠寸断的情势之下,贺迟虽尚未辨明季渊受伤濒死的因由,也只得上前一步,出言道。
“徒弟啊——你听听,有人着急脱罪。你分明还没死,他就操心起你后事,想把你草草埋了!!”
叶辞风摇撼着季渊的双手,一通干嚎,抑扬顿挫:“唔唔唔你放心,只要你尚有一口气在,师父也会全了你此生的夙愿,带你上天极峰听云涛,去南疆看林海蝶涌,到北冥寻永夜鲸落,进帝京听百纳戏……”
一旁知道内情的萧瑾,敬佩之情溢于言表,险些没绷住。
这也太会演了,若登戏台上唱两出,早成名角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