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2 / 2)
第二日,晏老爷与晏夫人径直找了小山说了这番打算,戳破了将之蒙在鼓里的这层布,却是让他一下子翻了脸色。一个人杵在那儿,呵呵笑了两声,唇角讥讽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一惊,浑身凉意,却也说不上半句话来。
直面晏千山,正是我满脑子的愧仰而怍俯。怪罪自己想着自己清闲,却未顾忌他的感受,做他夫子也是对他不住。可就不愿放下姿态来,在他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
咬牙屏息,背后如虫咬般忐忑难耐。
尔后,我只听他道:
“那好,我去。”
心被吊到了嗓子眼。
他转过身来看我,未鞠躬也未行礼,喉头滚滚,最终还是淡淡道了一句:“谢夫子教导。”
“啊?”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唤我姓做什么?”忽的又觉察到了自己的冒失之处,他分明是在“谢”我。
晏千山的脸色被我这句话弄得愈发难堪。
他亦是误会了我的意思,笃定我是在讽刺,这下,便真是皆大欢喜了。
晏千山小小年纪满身戾气,倒是我这般年纪也是无法镇住。而我在多年之后,方是恍然他这令人畏惧的顽冥又怎会是简简单单的戾气。
古语说得极为妙,不作死就不会死,就是这个理儿。
晏千山次日便是去了学堂,我也恰好去官学借书。一路上他不发一言,我心里空落落的,却自是不愿与他搭话自讨苦吃,宽慰自己道不指定他去了官学学业便突飞猛进了呢。
但终究还是我白日做梦。
晏千山也从未违逆过我的意思,让他如何他也便做,可就是与预期差之千里。先不说这天与地的云泥之别,我也便将他定的那矢的一再降低,也结果每每让人大失所望。
我也便不再对他寄予厚望。
可他却在官学里头倒是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整日去吃花酒,被我翻出了好些春宫小册子。连着小试几次都险些垫了底,无所作为还沾染上了纨绔之气,比之废柴罪加一筹。
晏老爷大怒,揪着晏千山的耳朵,抽了鞭子一顿好打。
我站在他后头,皱着眉头不发一言地看着晏千山忍着痛不叫喊的模样。
也正因为如此,除去授课时间,他屏了三个月硬是没与我开口说过一句话。而我亦是漠视,自当不知。
晏紫这货愣是啥滋味也瞧不出来,乐呵呵地一如往常。
我喟叹她这心思如张飞般,不知是好是坏是喜是忧。
照旧布置着课业,晏千山照旧不会做。虽说和那些纨绔子弟划清了界限,但时而他也去和魏家那个小鬼混在一块。
魏家那小子倒是极为聪明,在官学里总拔得头筹,为人嘛,我不敢恭维,小小年纪城府倒是比小山深得不知哪里去了,倒是不知这俩人又是怎的交好起来的。
而这头晏紫与我也行了及笄礼,我是不知自个儿的生日,晏夫人便说让我与晏紫年纪相当,便一道行了此礼。若是此事要让我师父操办,他铁定也是乐意得很。分开办两次礼,则要办两次酒席,耗时耗力。合在一起,礼金也能受两份,省下一大笔银子便可去吃酒,何乐不为?怪不得他们是莫逆之交。
可惜,我的及笄礼,并无师父的存在。
温家众人自然也被请来吃酒筵席,而晏紫满眼满心的全是一个温衍。我瞅着她那股花痴劲儿,忍不住敲她的脑门捏她的脸。
仪式开始前头,晏夫人让我尾随她入屋。她从箱箧中取出一支笄来,我倒是眼熟得紧,那只骨笄分明就是师父从前常常带着的。我从前想问他讨来插里脊肉吃,却被他严词拒绝,我不服气地说:“那骨头本就是猪身上的,师父你怎的忍心让里脊与骨骨肉分离。”
“呐,我就是狠心。”师父揉着我的头敷衍我。
“小气。”我呸呸舌头。
如今再见到这旧物时,到有些泫然欲泪的滋味了。寻思着当时我问晏老爷与晏夫人师父去哪儿了,他们支支吾吾的回答不过就是一场安慰罢了,大抵最为凄惨的情况不过就是师父他老人家驾鹤西去,而我从此沦为他的孤儿寡女。
身世浮沉雨打萍,怪是讨人怜的。
那么他当时瞒着我吃的独食,也正如他口中所说,并不是骗我的。
那是药啊。
不给也就不给呗,竟然难得说了一次大实话,让我怎的能够相信他这前科累累喊着狼来了的放羊娃?
女子许嫁,笄而字之,其未许嫁,二十则笄。
按照晏紫这颗心来说,她倒是可以起小字了。温衍也从小与我俩交好,如今这般成人之仪,他也有礼相送。遣人送了他束发时的两条缎子,意谓:“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
分明他年长些许,却是让我二位先成了人。他心有不甘,便以长着姿态来教导我们要有成人之仪,君子之节。也是有趣得紧。晏紫索性将那根缎子系在了腕上,我怕她唐突,便帮她将之系得高了些,让袖子遮着也不会被人说闲话儿。
晏千山从始至终都显得有些疏离,若是对上了他的眼,也被他嗤地转过头去,我也不再去瞅他。
礼毕回房的时候,却是意想不到他守在我屋前等着。
我心中诧异,便道:“何事?”
他沉寂不言,倒是往我怀里头塞了一本册子,我取出册子一看,却发觉是《随园食单》,翻到了任意一篇皆是配图珍馐,惹的人垂涎欲滴,口腹皆馋,越想越是曼妙可人,可风吹梦醒,一个冷战让我忽的明白光看着吃不着又有个什么用啊!
虽说这是得不到苦,但也终归是他的一番心意,我顿时腰不疼了腿不酸了一口气揍他让他罚抄也不喘气了。当然还是在他后几日被我“悉心管教”手抄了三十遍《劝学》之后,端上了一盘子蜜汁糖藕。
“啊?”他不解其意,手酸得提不起劲儿。
“辛苦了,”我笑着自己先动了筷子,将他的手摊开,从身后又拿出了一双,放在他手上,“吃啊,别客气。”
他怔了怔,回过神来又是一脸嫌弃,咬了一口藕片,撇着嘴说了一句:
“哼,哪有京城的好吃。”
可是却是将之乖乖地全部吃干抹尽一个片都不剩了。
让我猛地思绪回逆到从前他那张肉噗噗白腻腻的脸,如今这是反差萌么,伸出了手还想捏。
一想到他如今长成了这般大,半分没有幼时的模样,不禁唏嘘万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