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红颜劫（上）（2 / 2）

哪料苏蓁又安静下去了，垂下眼睫，凝口气，定了定神，捧住腹间伤口，再慢慢地起身，伸出手来抓住那个小宫女，让她扶了出殿去看。“不怕，昨夜至今，我也算练习了两次了。”

那小宫女听她似在安慰她，又像在安慰自己，说得怪怪的，心想，果然如晋王殿下所吩咐的，等下得把苏大人看好了。

行至殿前，苏蓁一眼便看到停在场中的灵柩，心中一窒，再侧目，便见着大殿正前已经在搭梯，梁总侍正指挥着两个小内侍，攀梯上去，取那匾额后的遗诏，一些要紧的大臣们皆守在匾额下，看来是要焚毁火漆封缄的第一道，拆宣绿泥封印的第二道了。

苏蓁脑中电光火石飞转了一圈，暗叫不好。

这绿泥封印的第二道，肯定比火漆封缄的第一道，于晋王更有利。

第一道里，他肯定没份，而第二道旨意里，诸皇子中，却是他的胜算最大。

宣和帝不是昏庸任性之人，太子亡故，他断不会乱指一个无根基无正名的皇子即位，留下内宫朝堂祸患。那么，无非就两种可能，其一，论长幼嫡序，安王最年长，却无生母名分，接下来自然排到晋王；其二，由朝臣与后妃于皇帝灵前共议，以晋王眼下的妻母后族，朝堂经营，还是他最有希望。

其实她今晨焚那假诏，虽是怕跟匾额遗诏不一样，自己被当场斩杀，其实心里还隐隐存了另一层担心：万一歪打正着，合了那第二道旨意，不就真的圆了晋王的堂皇，成全了自己的祸国骂名？

平心而论，凭晋王的心智手腕，做皇帝可能也不坏，只是，天生瑜，又生亮，太子还在，他便休想！

也不知哪来的嗓门力气，也不知哪来的执拗念想，还有些电闪灵光，苏蓁突然想去看看阶下的灵棺。

“且慢。”她一把推开搀扶她的小宫女，将今晨梁中侍喊她那句话，喊了回去。

喊得诸位大人们齐齐扭头看向她，她稳了身形，迎上前去，缓缓行礼，清晰说话：

“太子生死未明，两道圣旨都不能拆。”

“苏大人，太子遗骸就停在这殿前阶……”

苏蓁甚至没有去辨认是谁在与她说话，也没有等人家把话说完，只管一个转身，提起裙裾，就朝阶下奔去。

在有人反应过来要去拦她阻她之前，她已经奔至棺前，奋力掀开了棺木盖子。

一气呵成做完后，才踉跄着趴在棺边喘息。

胸肋间剧疼，定是扯了伤口。

然后便是各种吆喝与骂声，如潮水一般，朝她涌来——

“大胆！”

“放肆！”

“太子的亡灵，你也要去惊扰？”

“还真是恃宠而骄！”

……

身边呵骂声四起，苏蓁充耳不闻，闭了闭眼，才鼓起勇气，去看那棺中之人。入目一身玄色朝服，腰上玉鱼，可不是东宫的服色与物件？

再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挪了视线，去看那面部，却是让人心惊肉跳。

果然如晋王所言，应是一副中毒箭，掉江水的模样，面部青黑，肿胀，而且，溃烂至血肉模糊。

惨不忍睹！

怪不得瞒过了诸位大佬，老人家们眼神本来就不好，再给他们看如此有视觉冲击的画面，那只有匆匆瞥过，心念罪过的份。

苏蓁莫名松了一口气。

再仔细打量下去，那人右侧耳垂上，细细的两个耳洞……

“龙泉山往南，有处地方产银饰，每年，凫王叔叔都会带着人去……抢好多回来，分给山寨里的人……我们每个女孩儿都有份……而且，姆妈说银饰祛寒湿，所以，山寨的女孩都钉很多耳洞，这样就可以多佩些银饰，我少时怕疼，一边只钉了两个。”

孟纤纤那亮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梦中所示，心中猜想，眼中所见，合在了一起。

太子中箭坠江，却一直没有太子妃的消息。孟纤纤人其实很机灵，又有那么多率卫护着，若是袭击之人目标不在她，她想要在混乱中逃命，不是难事。

若还活着，以她对太子的深情，若是太子坠江，她且有不闹腾出动静的？

也就是说，以她的闹腾，晋王的人不可能注意不到她的存在。晋王昨夜却说，没有找到她，那最坏的可能便是，坠落江水的，不是太子，而是她。

“苏姐姐，我扮男人可像了。有一年，我跟凫王叔叔下山去玩，遇到一群官兵来追，凫王叔叔受了伤，跑不快，我便穿了凫王叔叔的衣服，用披风遮了，再用巾子蒙住脸，学着凫王叔叔的声音说话，那群官兵追了我几十里地，都没发现我是假的……”

那个憨憨的少女曾经说起的一桩趣事，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亦如她穿了太子的衣服，成功地假扮了太子，引开了重狙火力，然后，身中数箭，坠落江中……

苏蓁不知道那个憨憨的少女是怎么做到的，又是凭着一种什么样的勇气去做的。

甚至，此时此刻，面目全非，千疮百孔，还能静静地躺在这里，明明身量矮小，却有长袍掩形，明明骨架瘦弱，却靠浮肿充体，成功地扮作一个男子的遗体，骗过众人的目光。

苏蓁双眼有些模糊，扶着棺木大喊：

“这是太子妃，是蜀国公主……”

她想喊得全场皆知，哪料出来的声音如蚊音游丝，且话未说完，就被一人揽怀抱过，借着将她摁至胸前的动作，将那游丝声线也堵了。

她想要挣扎开继续喊，却被狠狠制住，动弹不得，但听头顶是晋王的声音，阴沉依旧，不急不慢地说来：

“苏大人心思悲痛，神智紊乱，口不能言，传太医来，给她服一贴安神定惊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