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心向道(2 / 2)
这几日来流的泪已经够多了,我再也哭不出来,眼睁睁看了一抔又一抔黄土覆盖上去,看着爹娘和哥哥的名字永远留在石碑上。此间事了,我在世上再无家人,便跟着师父回了委羽山。
回山的第一晚,师父就将我叫进他的书房,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师父委以重任,让我去方圆镇的时候。
这间书房布置古雅,仅一桌一椅,桌椅无一上漆、纹路粗糙,椅子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房内再无其他物什,对于一派掌门来说,这样的书房甚至显得过分清苦。
“知善,前日因你家中出事,方圆镇的情况,为师还未及细问。”师父坐在案前,见我进来,放下手中的书卷。
“方圆镇如今的情况,赵师兄应该已经向师父禀明了。”我恭恭敬敬跪着。
“是,赵祈说他下山做事的路上遇到你求救,要他一起去除妖,结果去的时候妖已经死了,方圆镇的人也都死了。”
“师父,我弄错了,那不是妖,是仙。那要将我刮骨剔肉的黑店老板娘,是方圆镇一带的土地仙,杀外来旅人是为了填补阵法残缺。”
“仙?”师父似乎对杀人填阵的做法并不奇怪,倒对那老板娘的身份很有兴趣。
“正是。赵师兄走后,徒儿又在周围四处查探,遇上山中妖怪,才得知那老板娘原也是妖,后修炼成地仙,本欲保一方平安,后过分偏执,竟然以杀人来救人,实在糊涂。”我作为师父的第一百二十八位弟子,老老实实低着头,回着话。
“杀人?救人?糊涂?”师父慢慢重复着我的话,好像若有所思,不知是何意。
“可不,这穿山甲地仙,已是善恶不分,想杀我填阵,在我之前还不知杀了多少无辜人,初心虽善,可手段残忍,最后阵法还是维系不住,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忍不住,一时有些激愤。
“一场空……”师父喃喃自语,也不知是不是为那老板娘惋惜,毕竟师父如今也是接近地仙之境。
虽然师父修炼至此不过二三十年,那老板娘作为妖修耗费了数百年,可知道了地仙如此轻易身死,也许师父难免有些伤感。
“师父,徒儿探查到,那方圆镇,原本是一个阵法,不知镇压着什么邪魔,如今阵破,恐怕邪魔早已逃出,可需要徒儿继续追踪?”我的至亲皆死在妖魔之手,现在恨不能生啖妖魔。
“为师派你去方圆镇,就是算出此阵有异象,如今邪魔出逃,无从查起,人间恐生祸乱,你先回去休息,今后切不可贪玩,务必好生修炼。”师父叹了口气,闭上眼,似乎马上要入定。
“是。”不用师父说,我今后也会好好修炼,不然又该如何给我的家人报仇呢?
就在我要关门离去的时候,师父又睁眼问了句:“知善,此行可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是没有,奇怪的妖一大堆。
阿饼一个农家小孩,应当不算怪人。
师叔和师兄弟们都是熟识,也应当不算怪人。
想来想去,我也没想到什么奇怪的人,只得回道:“没有。”
师父闻言又闭上眼,不再说话,我便小心关门离去。
比起奇怪的人,我更奇怪的是,师父为何不过问他送给我的护身宝贝,那块黑玉,一看就不是凡品,此等宝贝遗失,我既痛心又担心,可师父却毫不挂心。
也许对师父来说,奇珍异宝太多,这不过九牛一毛。
也许师父不见我佩戴,已经知道宝贝遗失,不忍让我难堪罢了。
在真正开始一心向道、苦学修炼之前,我决定去澄县接阿饼。
不管师父收不收他为徒,我总要试一试。
再不济,委羽山上有几个师兄已经可以收徒了。
我不能让他一直客居王家,寄人篱下,还是要安置在身边,才方便照看。
现如今,阿饼的爹或许还活着,我的爹确确实实是死了。
可笑原先我总把自己当做京城贵公子,以为自己坐拥金山银山,以为自己可以居高临下地施舍别人……一朝蒙难,离了家人的庇佑,才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是。
孤儿?
道童?
废物?
我也不知道如今我算个什么东西。
我终于懂得,为什么阿饼从匪寨逃出来后,眼睛变得黑洞洞的,像一汪深潭了,那时他已经懂得了死亡的残酷,而我还没有。
如今我也懂了,可我宁愿从来不懂,宁愿这一切都只是梦。
一路混混沌沌地飞行,谁知我再次赶到澄县时,王家的宅院已成了一片焦土,阿饼不知所踪。
我满心悲苦,无人能诉;满身伤痛,无人可慰;满腔情谊,无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