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第265章 洛斯学士(1 / 2)
艾莉西娅拉起兜帽,雨水漫过她的脚背,一粒石子卡在凉鞋的系带下面,她弯下腰打理,没长眼的战马从她身边奔驰而过,马蹄踏进路面的水坑里,溅了她一头泥水。她扬起脸咒骂,脏水顺着兜帽往下淌,马背上的传令兵回过头,本要回嘴,瞅见跟在她后面,手臂上缠有红巾的火鸦团员,识相地闭了嘴,踢马一溜烟远去了。
“她的马鞍上没有徽章,不是第四尉队,就是第六尉队的人。第四尉队的罗琳爵士曾一只脚跨过双子塔的门槛;六队的副尉长害过热病,是洛斯学士把他从冥河里捞了出来。他们对洛斯学士的近况最为关心,派手下照拂也不是一次两次。按照总司令的意思,洛斯学士的问题,越快解决越好。”
若是透过别人的手,把脏活儿都干了,那就更好了。艾莉西娅直起身子,甩去手上的泥水。低矮的围墙后面,被学士命名为“米思之眼”的石造建筑看上去像个落魄的老秃子,光秃的脑门上生满褐斑。徐徐打开的大铁门同样锈迹斑斑,大雨将看守全身浇得透湿,他亚麻色的兜帽斗篷毫无生气地紧贴着他,快要溶解在雨水中。事实上,看守本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嘴唇,露在凉鞋外的脚趾都被大雨泡得发白发胀,与他合力拉开铁门的同伴一样脸色难看,看艾莉西娅的眼神活像在看欠了她老爹十万银币的烂账大王。
“守门人都是哪个尉队的?”艾莉西娅询问火鸦队员。这人刚巧是当初在石桥上被她偷听的家伙,火鸦们都管他叫“忧郁的汉斯”,尽管他瞧上去一点也不忧郁,铜绿色的小眼睛里谄媚的干劲就连接天的大雨也难以浇灭。
“守卫都由火鸦担任,由总司令大人亲自挑选,大人。”雨点落进汉斯的嘴里,让他最后的称谓像是硬加上去的。艾莉西娅刻意多看了他几眼,汉斯看上去比当初在短桥上的正直得多,笑起来也比艾迪顺眼,但却不如他值得信赖。鬼知道这家伙是不是雷蒙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艾莉西娅冷笑,揶揄道:“眼看火鸦淋成了落汤鸡,也没人跟尊敬的总司令大人建议一下,让辛苦值岗的兄弟们回去换身干爽的衣服,吃上一碗热乎的炖猪肉?”汉斯嘿嘿笑,不肯吐露实情。“同时为总司令大人和秘法师服务,可是求之不得的美差哩,闲杂人等想要进来,都摸不着门,门路。”
踏上前院雨水横流的鹅卵石广场之前,艾莉西娅最后瞥了两名守卫一眼。求之不得的美差?十名火鸦成员跟在艾莉西娅身后,穿过铁门,踏出一朵朵水花。两名守卫手握铁门栏杆,男守卫偷偷将栏杆倚住,他的疲倦透过灰蒙蒙的雨幕传递过来,让艾莉西娅忍不住打起呵欠。守卫后面,十字弓手站在原木搭建的哨塔上,几乎正对学士的观星台。大雨滂沱,学士打量夜空的铁眼睛仍旧仰面向上,一眨不眨地大张着,灰色的雨水连缀成线,从它黑色的眼周滴落。
“差劲的感觉,糟糕透了。”艾莉西娅放低仰起的脖子,抹去满脸雨水。黏在身后的跟屁虫汉斯没听清楚,傻乎乎地问:“您说什么?嫌时候太早?可不早了呢,洛斯学士总说要让头脑得到休息,每天日落就睡下了,就连总司令大人的召唤也不听。这会儿虽然看不见太阳,他一准窝在寝室里,掐着表算呢。”汉斯的声音被大雨冲刷得支离破碎,艾莉西娅自认不是纸糊的,但这场密不透风的豪雨实在教她倒尽胃口。她当下不理睬汉斯,拉响学士宅邸门口的铜铃。铜铃悬挂在门内,与垂在门外的粗麻绳相连,轻轻一拉,便响声大作。
“这该死的绳子多久没人清理了,上面怎么回事,黏答答的,你们用它来蹭鼻涕吗。”艾莉西娅把手摆到屁股后面,擦了又擦。与此同时,宅邸的橡木大门应声开启。门扉上用来窥视外面情况的小窗根本没开,守卫一早就知道谁会前来,或者说,除了获得允许的个别人,其他人都不可能现身。
“火鸦一队的,汉斯。这位,乃是司令官大人的妹妹,艾莉西娅·霍克爵士。”汉斯上前半步,忙着介绍。艾莉西娅和开门的黄脸男人都没兴趣搭理他。那男人眼袋极重,叠作三层,棕色的胡须超过四天没有刮过。他沉默地冲艾莉西娅点点头,让开道路。
“让我瞧瞧,身为雷蒙总司令器重的秘法先锋,学士们都独享什么优待了。”无人招呼,艾莉西娅伸长脖子,望向走廊深处。与双子塔那样的建筑相较,“米思之眼”与乡间贵族的别墅更为相近。厚重的大橡木门与笔直短促的玄关相接,两侧是幽深颀长的走廊,走廊内侧的房间泄露出鹅黄的灯光,艾莉西娅侧耳倾听,除了密集的雨点,汉斯粗重的呼吸,身后火鸦团员弄出的噪音,什么也听闻不到。房间内的人像是死去一般,只有油灯忽明忽暗,揭示主人的存在。
不知里头居住的,是被囚于此地的学士,还是雷蒙的看门狗。别的不说,打头的几间房距离大门如此近,趁着放饭跳窗逃走也不是完全不可行。艾莉西娅回望身后,最后一名火鸦队员正将橡木门带上,门前的哨塔露出一只粗壮的黑脚,巡逻的士兵挤在塔下避雨,与哨塔上的守卫大声交谈。算了吧,以学士们笨手笨脚的程度,前脚落地,后脚就会被发现。即便逃得出院子,礁堡可不是洛德赛,除了黄金角等少数几个港口,学士们哪有地方可去,难不成遁入丛林跟野人作伴,戴上贝壳项链改行做巫医吗?所以那个洛斯到底在坚持什么。
“这边。”黄脸的守卫端起烛台,走向大厅正对的环形楼梯。楼梯上铺有地毯,但天色太暗,墙壁上盛放秘法火焰的玻璃灯罩因为显而易见的原因晦暗空荡,短绒地毯暗得瞧不出原本颜色,艾莉西娅试图在地毯上找出一两个湿漉漉的脚印,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好东西,跟老头子铺在他书房的是一批货,有了这玩意儿,屋顶上掉头牛下来,楼上也听不见哩。”艾莉西娅走在铺有地毯的木楼梯上,刻意跺脚。帝国工艺编织的厚实地毯让她湿漉漉的皮凉鞋掀不起任何风浪,绝对是价值不菲的上等货,雷蒙手下的小喽啰们没几个见过世面,跟在屁股后面的这群,一个识货的都没有。借由楼梯转弯,艾莉西娅瞥向身后。火鸦团员们无人察觉楼梯的地毯有何特异之处,一个个手按剑柄,像群没脸的雕塑。讨人厌的汉斯走在第一位,灰蒙蒙的日光透过玻璃窗,在他眼窝深处留下铅色的阴影,与他害羞似的浅笑拼合在一张脸上,看得艾莉西娅瘆得慌。
“洛斯学士的房间是哪个?”不待门卫回答,艾莉西娅接着道,“我一个人进去就成,你们在外面给我守着。”“可是——”“可是什么,瞧瞧你们,一个个跟沟里爬出来似的,谁看了心情能好?人呐,心情一旦坏了,谈什么都困难,明白吗。”汉斯还要再辩解,艾莉西娅不耐烦地挥舞手掌,期间不知是打到了他的手还是头脸,好歹关上了他罗里吧嗦的嘴巴。
“落日之后,汉斯学士便要就寝。”黄脸立在二楼左手走道的第二间房门外,他解释的声音和手里的钥匙环一样轻盈,几乎要隐没在淅沥沥的雨声中。艾莉西娅点头,瞥了钥匙环一眼。铁环上的钥匙只有七八根,难不成这“米思之眼”是条盘起来的肠子?房间全部打通,连在一起,只留七八个入口足矣。
注意到艾莉西娅的视线,门卫扭动钥匙的手停下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艾莉西娅回以大大的笑脸,黄脸抿紧他生满短须的嘴,没说什么,迅速拧动钥匙,将门推开。
“是哪个唷?说了晚饭后不要打扰老子,你们都聋了是不是?还是雷蒙小子幡然悔悟,要送老子上船了?”站在门口望过去,洛斯学士隆起的大肚子俨然是他身体的顶峰。学士平躺在会晤室的卧榻上,努力抬起头来,巨大的肚子同时阻挡他与艾莉西娅的视线。艾莉西娅趁机溜进门去,用脚跟将门带上。黄脸门卫手中灯台那点微不足道的光芒随着砰地一声被隔绝在外,洛斯学士挥舞他肥短的手臂要爬起来,说不好是他的肚腩还是屁股率先失去控制,总之庞大的学士酒桶一样从卧榻上翻倒,顺手拉翻了卧榻前的矮几。矮几上不知是装水还是装酒的瓦罐倾倒,倒了学士一身,惹得艾莉西娅咯咯笑。
“笑个毬啊!还不快扶老子起来!”洛斯学士和他的羊毛毯子裹在一起,露在外面的肥胖手脚不住挥舞。艾莉西娅边笑边凑上去,雨天阴沉的风虚掩的窗户,迎面送来学士身上的骚味,熏得艾莉西娅皱眉大骂。“你喝了羊尿吗!”她走向肉山一样的洛斯学士,伸手拉他,厌恶地别开脸。学士边捋他杂乱的灰胡子边喷唾沫,抱怨道:“兔崽子,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罐子里都是我的尿!呸!”说完,洛斯学士大吐舌头。艾莉西娅闻言立刻撒手,坐起一半的学士重新倒下去,后脑勺砸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你要杀人呐,丫头!谋杀学士,在帝国的土地上,是一等一的重罪,呸!”
“我不叫丫头,更加不喜欢被你呸。瞧你这懒模样,还想开船回洛德赛。不腾出两个尉队伺候,只能变成浮尸漂回去啰。”
听艾莉西娅提起北归的事,洛斯学士勉力抬起毛茸茸的大脑袋打量她。比起学士,他更像是一头猪,生有三层下巴,厚实的灰胡子填满肥肉间的褶皱,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他的眼皮也如猪一般浮肿,眼袋下垂,露出黑白分明的小眼睛,以及昏暗的光线下,腐肉样的内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