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忘川两岸(1 / 2)
一?日之间,宫廷翻覆,兴庆宫暂成一?片狼藉。皇帝入葬,国丧期间,望陌以太子身份守孝,入住东宫。
无论外面是怎样的天翻地覆,天牢内都是夜以继日的孤寒、幽寂……
俞怀风与上?官那颜被关押的地方与其他死囚相隔绝,似乎是有少许的优待,然而在两日的等待后,上?官那颜始终陷入昏迷之中,俞怀风通过狱卒向望陌索求接筋续骨散却迟迟不见回复。
幽冷的天牢内,两日两夜,俞怀风抱着上?官那颜一?刻也未放手,她的脸色却是一点点苍白下去,体温一点点冰凉下去。
他不停为她输送内力,却始终不见她睁开眼眸。他两日两夜不曾合眼,等待着她的醒转,等待着她缓缓开启眼睫,再看他一?眼。她却一直在安静地沉睡,安静地可怕。
她肩头的箭伤,他已做了简单的处理,然而没有药物,没法让伤口愈合,她髌骨折断,无续骨散,无法接骨。时间流逝的越多,她愈合的希望就越少。
他空负一?身才学,却在她生命垂危之时,无计可施!
他冷眼世态万千,孤身逆旅,从来没有畏惧过什么,此刻,他却定不下自己的心,抵制不了某种惧怕,抓不住他唯一想要挽留的!
他的心已是处处漏洞,不再无懈可击,不再刀枪不入。彷徨惧意从那一丝丝缝隙向他渗透,逼得他从天端坠落到地狱。
他怕,怕命运弄人,怕真的抓不住她!
漫漫长夜,她是唯一的光华,燃在他灵魂的最底层。这唯一亲授的弟子,却触及他心涧最深处。是命运的嘲弄也好,是宿命的安排也罢,情动之时,神佛也莫能制。
情自何处起?哪里说得清楚。
情深深几许?更是道不明白。
不能爱也爱了,不能说也说了,不能为也为了,一?切都已混乱不堪。他并非不能承担,事已至此,已没有什么是他顾忌的了。然而,心中却不知不觉生出最大的不安。
预感,命运不会?这么眷顾他,不会?遂他所愿。
垂眸看她了无生气的容颜,他手指发抖,紧紧抱她在心口,多么希望,她能醒来,醒来,无论她要什么,他都给她!无论她划定?怎样的身份,他都不介意!哪怕,她再叫他一?声“师父”,他也要感谢上苍!
永远是师徒,也可以,只要,她不要再离开他!
一?辈子里,有些东西丢得?起,有些东西丢不起,有些事情放得下,有些事情放不开。上?官那颜,他亲自挑选的弟子,他朝夕相处的徒儿,却是这场生涯里,唯一舍不下、丢不掉、放不开的命定之人!
一?场孽缘,一?段情劫,锁住的是两个人,沉沦煎熬的是他徘徊在刀锋的心。
俞怀风探手入袖,取出一段穿有檀珠的红线,给她系于颈上?。红线曾被她弃于雪中,檀珠也被她捏碎。那一日,珠砂流过手掌,她是那般的决绝,冷如冰雪。她不知,那一握的流砂,是怎样从他心头划过。
本已走远的少女,再度回归他身边。那一夜,她又是怎样的温柔,和煦温暖,如三春的旭日,化解他坚守的禁锢。一?夕之后,他所守的信念悄然暗换。
他要挽留心底最后的一?抹暖意,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给她系好项中檀珠后,放她睡在简陋木床上?,他俯身凝视许久,才起身走向牢门。天牢大锁在他手指间发出一阵金属撞击的声响后,应声落地。走出牢门,回头再看一?眼,脚步有些凝滞,总有离别之感。目光久久萦绕那冰冷木床上?躺卧的少女,直到传来闻声赶来的狱卒脚步声,他才收起目光,转身迎向天牢守卫。
数十名佩刀狱卒严阵以待,俞怀风从容步向前方。狱卒们抽刀对敌,同时砍向视他们为无物的来人……
他脚步依然从容,自刀风间走过,只见他衣袂扬起,不见他出手。狱卒们各自出刀,十几、数十招后,他们惊愕地发觉,囚犯已平步踏过了包围圈,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他一?步步拾级而上?天牢台阶,外?面的夜风迎面吹来,湿寒交加。
身后,数十名狱卒手中的刀锋断裂,残刃落了满地。声声惨呼后,他们不约而同地跪向了包围圈的中心,发觉膝盖骨阵阵剧痛,再也站不起来。
天牢外,一?拨又一拨的侍卫涌来,他依然步履从容地走向自己该走的方向。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他所经之处,成百上千的侍卫髌骨折断,跪地不起,或翻滚地上,哀声遍宫。
成片的护卫如遭东风吹过的百草,披靡萎顿,无人能阻挡他所去的方向。
他要去的宫殿,不是别处,正是太医署。
太医署夜中执勤的官员,似乎未料到深夜竟有宫人之外?的人士前来,惊诧之余,不免上?前询问。
“药堂在何处?”俞怀风神态漠然地问。
“殿后就是。”执勤官员不由多看他几眼,试探问道:“阁下是……大司乐?”
俞怀风径直走上?通往殿后的汉白玉地面,除了他要的答复外?,其余一?切都置若罔闻。
帝国宫廷药库所在,本应是守备森严之地,却不见多余的人影。他无暇多想,进入药堂后,立足片刻,宫廷药库庞杂却有序,不多时,他便分辨出不同类型药材的归置格局。片刻不耽搁,他自袖中取出一方宽巾,将所需续骨散等药物包入巾内。
出太医署,未见人阻拦。回天牢,也未有更多的守卫。
心中的不安此刻愈加强烈,他飞速赶回监牢,关押他们师徒二人两日两夜的牢房内,只有空荡荡一张木床。他木然走过去,以手试探木床上?的温度,却是寒夜监牢内原本的凉意,似乎上?面从未沾过任何人的体温。
墙角一?阵窸窣声,他猛然扬手,那探头的狱卒便身不由己跪倒在地。
“人呢?”他问,语调无比幽寒。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命人带走了……”狱卒胆战心惊。
天际欲晓,正是日与夜交替时分,天空分外?阴沉。东宫殿影重重,见不着一?个侍卫,殿前平地开阔,俞怀风走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
四?角宫墙上?站着四?个人影,均身着红袍,神情睥睨整个储宫,直到第五个暗影从夜色里现身,截住了俞怀风去路。
他抬起双眼望过去,眉梢锁了寒光。去路上?的人影转过脸来,五官清隽,在天边跃起的一?缕曙光中笑颜微展,“师兄,好久不见。”
俞怀风停了步子。离了十丈之遥,二人互视许久。
“好久不见。”他薄唇微吐,宽袖下的手指间寒意袅绕,天端微光侧映下,殊为孤寒。
子夜微抬下颌,笑看对面,“师兄似乎很不乐意见到我?”
“你是来阻我去路?”俞怀风语声轻微,余音上扬的语调却多少含了不容违逆的意味。
“我哪里阻得了师兄!”子夜侧头瞧了瞧宫墙一?角上?的人影,低束的发丝旖旎在身后,夜风里微扬,“太子殿下等你许久,似乎有话?对你说。不过,不包括师兄的那些属下。”
俞怀风转开视线,投到子夜身后的东宫正殿,殿前汉白玉高台上,一?人背身而立。他迈步,从子夜身边走过。
二人的发丝在交错的瞬间飘动,均是漆黑如墨,身姿拔尘,风华伯仲之间。
俞怀风在迈上?汉白玉台阶之前,右手抬起做了个止步的手势,宫城四角正欲移动的人影顷刻间停顿。
子夜悠悠望着天边光阴的流动,周身却透出无形的压迫力,笼罩了整个殿前平地。当俞怀风迈过殿前高台最后一级台阶时,望陌转过了身,头顶束发金冠耀过一?片光芒,顿时盖过了四?周守夜照明的宫灯。他面容沉敛,恭敬地道了声:“先生,还请恕学生怠慢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