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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白琴音在空气中化成飞旋花瓣,顾青鸾靠在殿内玉柱,缓了很久才好。
在这不为人知的结界里,靠在玉柱上的女子睁着一双渗血的眼睛,盯住那打斗的二人,唇角无意识地微微上扬。
蔚蓝色的灵力如浩淼星辰,被人攥在手中时,化作万千冰刃,而空气中跃动飘飞的琴音每每响起,撞在冰层上,就仿佛坐在初春的河堤,听冻湖坚冰破碎。
四际景致缓缓褪去颜色,最后连那雄伟大殿,甚至殿内众人的虚影都融进了浓黑的四壁,顾青鸾感觉靠着的石柱消失,脚步趔趄了一下,站稳身子。
低头只见一片黑漆漆的地面,无数光点在其中游弋,化成雾气般的丝线,她便知道,云争寒肯定是消耗了太多灵力,以至于这虚幻之境都无以为继。
但他面前的女子却更加不支。
女子抹弦的左手,指尖已经染血,点点殷红的血迹随着她拨动琴弦而坠落,掉在满地开始枯萎的花瓣上,色泽浓艳缱绻。
还差一个人……
还差一个人了啊……
因为先前被压得七窍流血,顾青鸾擦干净脸颊后就靠着玉柱歇息,还要提防着不被两人交战的灵力所波及,此刻那些实物消失,她失去依靠的柱子,最终缓缓蹲在了地面上,抱着昏昏沉沉的脑袋。
也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成功呢……这兴之所起的念头一起,她却知道,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了吧,古神陨落后,数以万年记,他们四人都难得齐聚。
这是极佳的一个机会,一个一举弄清楚一切的机会,只待,一人就位。
“莫姐姐,再拖住他一会儿啊……务必。”水红色的眼眸盯着那激烈的战圈,女子突然笑了,笑得无忧无虑,纯良无害,眼底却是深深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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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绛紫长靴踏上青灰色圆台,抬首,入目一派混沌。
那是个身着紫金大氅的男子,当他的身形出现在仙罚台时,守着仙罚台的一众侍卫哗然,纷纷举起武器进攻,有资质老的认出来者身份,惊叫还没出口,却见男子将一根指节分明的手指竖起,比在纯前,做了个“噤音”的手势——
男子弯了弯眉眼,似乎心情极佳般,玄色衣衫擦过仙罚台玄武岩的地面,如雾气般与白玉栏交织,而后,翩然而过。
在他身后,刹那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气变得如盛夏傍晚,似乎转瞬之间,便从阴云到了暴风雨,而他路过的举着长·枪的众侍卫皆停滞在一个瞬间,如同雕像,有的面带惊惧,有的眉目扭曲,有的眼里全是怒火,有的跃跃欲试,还有的退缩胆怯……
浓云翻滚,水桶般粗壮的闪电在云间游弋,电光下,照亮了男子那张绝色的脸。
他的容颜绝色,本生有一双不动皆含风情,动时一颦一蹙,都魅得勾魂夺魄的桃花眼,可现在那双眼凉薄如腊九寒冬的湖光,里面眼瞳都似冰雕雪砌。
在男子唇角带笑,紫金长靴迈下刑柱台的一瞬间,他身后陡然传来“咔嚓——”一声,那可抗十万年仙人全力一击的玄色刑柱,现在如被人拦腰斩断,上半截滑落,“嘭——”地一声巨响,砸下地面,再坠入深不见底的仙罚台。
“清欢已断……没关系,这不还有这把堕化的苍夷剑?”男子略微低着头,唇角笑意无辜又天真,他似乎压不住那笑了,陡然抬头面对浓云翻滚的天穹,终声大笑起来。
“苍夷剑来!”
男子这句话下,刑柱倒塌之地,灌注万万吨玄武岩的刑台地面陡然分崩离析,如闻号召,一把深蓝色长剑斩断无数桎梏它的锁链,自地底破空而出,最后被男子稳稳当当握在手里。
仙界皆以为,这仙罚台是罚历来罪孽深重之仙族,或许是因为此地不祥,倒无人探究,这刑柱上的戾气,究竟为何而来。
原因其实很简单,只是因为这刑柱本来不是为捆仙人,而是为镇压一柄魔剑。
一柄原为神赐仙器,最终却因沾染魔息,而堕化的魔剑。
剑名苍夷,原为四尊之一的仙尊云争寒所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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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罚台久存,相传为仙界第一任仙帝所立。
古神陨落后,三界很久都似笼罩着一层阴云,阴云下的人们恐慌大陆会如神域一般崩塌,一时,三界动乱,亏得三位尊主,才得了上万年的相安无事。
人界在仙魔两界之下,自成一个位面,因而避开无数祸端。而仙魔两界共存同一位面,修炼体系不同,生活方式也迥异,往往是你今日福泽万千灵兽,换功德圆满,我它日戮万千生灵,以杀证道。
此般下来,双方皆很愤懑,一个勤勤勉勉赚功德,年终盘点,呵,全没了;一个战战兢兢养杀戮之气,回头和敌人过招,道心都被净化?
这还得了?!
但头顶各自尊主压着,两族倒也敢怒不敢言,只能各自调解,大大小小、明里暗里的清谈会也开了不少。
声势浩大的,一如两尊主携手诚恳互相“认错”;微小无闻的,若路上两族相遇讨论:这艹蛋的同一片大陆,古神就不能一人一片,方便管理么?
但无数场清谈会下来,两尊主脸上本还真诚的笑容日渐敷衍,逐渐换上虚伪假笑,最后,甚至连假笑都做不到。
最负盛名的,是最后那场四方会谈,仙界五十族聚首,魔域百领主亦全员来齐,在旧溧水的发源地——四季如春的旭烨境,仙魔共聚,其乐融融,一时连小小的旭桦境都祥瑞充盈,多年后竟成福地洞天。
不知是否顾及当年情分,协议却也没谈崩,最后两族耗费三个半月,终于定下仙魔协议,统共五大总纲,下分二十七纲领,每条纲领又划分出无数条细则。
且不论那协议如何复杂,要知道结果,却是两尊主携手,一道金线自天穹兜头而降,将大陆标记划分为二,其北为仙界,其南为魔域,互相相约,井水不犯河水。
刚开始,两族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哪怕无数习惯居住在北境的魔族被迫收拾行李,拖家带口南迁;无数南域临海的仙族放弃祖辈修炼的水系仙术,决绝南上。
当无数双眼睛望向苍青色的天穹,望向浮于北境的仙宫,亦或是将眸光投注深不见底的万魔窟时,所有人心底都只有一个念头,不论是异地而居,还是举家搬迁,哪怕离开祖祖辈辈习惯之地,可是,只要能达成共识,只要仙魔两域摩擦纷扰能减轻,那么——
这一切,也是值得的吧。
但谁也没想到,那楚河汉界,却是加速两族关系恶化的□□。
仙与魔殊途已久,灵力修行不同,道心不同,生活习惯也迥异,彼此对立多年,又抢占不同资源,岂非……两位尊主简简单单一个楚河汉界可分。
刚开始是魔域的魔族觉得不满,凭什么,那些仙族什么也不用做,要占有灵脉最多,地域富饶的北域?
刚开始,只是小范围的躁动与不满。
一次天灾后,没有神灵庇佑的大地灵气凋敝,无数魔族万金收购,仍得不到聊以救命的灵晶苍蓝心,爆体身亡。
而北域无妄海,是这种灵晶的产地,魔尊以万千灵植宝物交换,最后换取小部分苍蓝心,并颁布法令,魔域内再敢妄议两族关系,谣言过千人者,斩。
许多年后,殷苻站在这仙罚台上,追忆过往,他才明白,那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当时有大魔喝醉了酒,在魔尊脚下的王城酒肆里,与友人高谈阔论,摔完酒罐后哈哈大笑,道一声魔尊窝囊,竟还怂那帮仙族。
“那些仙族个个绣花脑袋,天天除了出些典籍念些之乎者也,还能干什么事?倒不如我们这血海里来的人,哈哈哈哈哈,什么?你说不一样?”
“是不一样啊,他们的手是拿笔杆子的,我们的拳头是硬的嘛,拿价值十万灵石的东西换了价值三万灵石的苍蓝心,七八岁小魔都算得清楚的帐,魔尊不害臊我害臊。”
“真他·妈窝囊啊……要我说啊,发灾难财的那些仙族,都是些什么玩意?还不如——干他丫的!”
大魔喝得脸颊通红,颤颤巍巍脑袋在桌子上一磕,就势睡下了,而后,就再也没能醒来。
只有魔族传闻,魔尊外出王宫散心,于酒肆取了一位大魔首级,而后,什么也没说地回了王宫。
越是什么也没说,越显得可怖。
更可怖的是,那大魔追随魔尊近三千年,从侍卫爬起来,最后成了其左膀右臂,可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酒肆里,无数双眼睛盯着那个俊美得不像话的魔尊,却都只看见其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一时,魔族人人自危,噤若寒蝉,魔族倒是消停不少,连遇边境纠纷和仙族对吵时,都得思量下自己的骂词是不是还不够隐晦,不够得当,再摸摸自己头上的脑袋,生怕什么时候就被魔尊的亲卫军给摘了。
若是如此也罢,可那么多次的仙魔大战,又是从何而来呢?
站在刑柱台上的男子手握苍夷剑,一双暗紫色的眼眸里似藏了一整个银河,而后,却仿佛银河里的星星一颗颗陨落。
到底是……为什么呢……
那双眼黯淡了一瞬,男子唇角的笑意加深。
回忆尽头,是绵延整片大陆的战火,仙魔大战一场又一场,令无数生灵涂炭,森林大火,万千灵兽哀嚎死去,湖泊染色,从幽蓝变成埋尸之地,湖水变成血红,他站在高空,与一人遥遥对立,大地上有许多人游离失所,不论是魔族的,还是仙族的,他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的婴孩只有一岁大,似乎是她弟弟,嘴边还留了半截草根,可小身体双腿蹬直,早已死去,小女孩还在不断用手刨着黑红的土地,似乎想挖出什么东西来,破皮的小手触碰到一截嫩白的草茎,欣喜若狂地站起来时,却因瞬间大脑充血,而倒在了地上。很多人,很多人……不论是战场,还是平民,倒下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