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春霁(2 / 2)
他瞥了一眼案头烟缕残尽的香炉,正身抻了下臂膀,把书重新归拢封好,起身出房。“怎么着了?”
吕承安一拱手,压着嗓音道:“回督主,人缓过来了,还真是个命大的。”
话倒是不错,可有时候命大不大,凭的不是自个儿幸运,那条活路往往攥在别人手里。
不过,杀伐决断的事太多了,能活下来毕竟是少数,说到底还是走运。
萧靖颔首“嗯”了一声,负手转过座屏,回到内室。
那里仍旧灯火晦暗,窗外却泛起淡淡的灰来,雨似乎也小了,已经听不出那种间不容发的紧迫。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折腾了整夜。
那尚药局的领班正在拾掇,见他来,顾不得去抹脑门上的汗,就赶紧过去回话:“督主放心,奴婢已用针通了娘娘的心经肺络,现下脉象平稳,没什么大碍了。”
萧靖没予置评,默然望着躺在雕花牙床上的人。
那鼻翼两侧隐现的青紫果然不见了,气息也大体平顺下来,比之前进出不继的样儿已大为缓解,可那双眼却仍紧紧闭着。
“娘娘还没醒,就叫本督这么去复旨?”
话一出口,那领班立时像刀架在脖子上,“噗通”跪倒在地。
“督主息怒,邪毒入体……要尽数散出……这个,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再加上娘娘体质……本就……本就欠佳,又一路车马未歇,此刻不醒也是常情,奴婢已竭尽全力,请……请督主明鉴!”
萧靖垂了一眼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唇角挑起逗鸟戏兽般的玩味:“不过问一句而已,怎么跟要杀要剐似的?本督这里没二话,只须尽心就好。忙活了一夜不容易,起来吧,回去跟你们管事的说,把这身皮脱了,换件儿四品带补子的,我准了。”
那领班万万没料到非但没责怪,还升了品级,回过味儿来不由脸现狂喜,伏地对着那蟒纹膝襕不住叩首:“奴婢谢督主赏,谢督主赏!”
萧靖不耐烦地挥挥手,叫他退下,转回头再往床上看。
躺在被窝里的人眉目舒淡,面色柔和,此刻跟睡着了没什么两样,连那股暗藏心机的倔强劲儿都不见了,全然就是个稚气犹存的小丫头。
可这些不过只是表象,暗地里有多不简单,他眼下还在琢磨。
盯着那张海棠初放般娇艳的脸默然片刻,他又走近了些,身子探进雕花罩下的纱幔内,伸过手去,纤长的指轻轻搭上她侧颊,顺着吹弹即破似的肌肤向下滑。
蜻蜓点水似的相碰,触感出乎有些出乎意料,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说温香软玉,如锦似缎绝不为过。
萧靖像全无所感,眼底还隐露诧异,却又不肯轻信,手指继续向下,一直滑到颌颈间,毫无顾忌地搓捏了几下,仿佛根本不怕人醒过来。
那触感仍旧没什么异样,瞧来不是易容改扮这等粗浅的把戏。
这便有意思了。
他一时猜不透,反而更增兴致,正想收手,那躺着的人忽然有了动静,鼻中发出“唔唔”的低声,手猛地从被子里探出来,一把抓住他,樱口微开,分明叫着:“娘,救我,娘……”
萧靖的脸色没什么大变化,眼底的玩味却淡了,微挑的唇角也坠下来,显然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呼唤有点意歪。
她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双手齐上,攥得死死的不松劲儿,嘴上依旧“娘啊娘”的没完没了,而且大有愈来愈响之势。
他蹙眉睨着她,大约真是瞧不过去了,反腕卸脱,收回手来,稍稍俯近身子道:“娘娘醒来,娘娘醒来。”
她浑身颤了下,像极是害怕,又像真听到了他的呼唤,一双眸徐徐睁开,朦胧的混沌一点点变得清晰,终于凝在他半近不远的脸上。
四下里暗漆漆的,她脑袋还有些沉,恍惚不知身在何处,蓦然却看见那张半阴半阳的脸,左边沉在暗影里,右边却晃亮清晰,白森森的如同鬼魅一般。
那种惊骇可想而知,随着一声撼天动地的惊叫,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扬手就甩了个耳刮子过去。
她情急之下慌不迭地往后躲,背心撞上硬实的后墙,才发现根本无路可逃。
再抬眼去看面前那道半明半暗的人影,忽然觉得身形样貌有点熟悉,应该是见过的,懵懵的脑袋打了个转,终于将名字和脸孔对上了号,心里却打了个突,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姜惗费了半天劲才压住,揪着被子紧紧护在身前,掩唇望着他左脸下颌处那道颇显刺眼的抓痕,猛然发觉事情比真见了鬼还可怕。
太监不是真男人,像他这样的,在乎的恐怕就是那张脸皮了,上回误撞东厂的船,这下是直接破了人家的相……
霎时间,她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但好像没什么有用的,只好干哑着嗓子故作镇定:“原来是萧厂臣来了,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