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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知学不言。
见状严无为冷笑了一声,“为人师长,所言所行还得为学生们作表率才是,这几个女娃若是不交学费亦或交不起学费便来偷听先生讲课,那自然是她们的不是,可方才我问过了,不是她们不交学费,而是先生不肯收她们,而究其原由,竟是因为她们的女子之身——可笑!且说先生方才的话,说这些是世人都默认的理,那好,今日我便与先生对道论经,我倒是想问问先生,我亦为世人,先生所讲所言,几时得到过我的默认?”
王知学活了三十几年,还是头回遇到这么伶牙俐齿的人,一时不由愣住了,“我、我……”
“先生说不出话来了?嗯?先生不是说你讲的是圣人书么?那无为想知道那书里可曾告诉过你什么是有教无类?壡公主花了近五年的时间才让黔州的女子能同男子们一样坐在学堂里听道解惑,而先生来此不过半载,便如此阳逢阴违——不可耻吗?”面对那少女如此质问,王知学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学了近三十来年的知乎者也,朋友同窗都是男子,脑子早就装满了天下大义,而偏偏那秦公主壡被贬黔州后还要闹个“男女同读”的荒唐事来,以读圣人书为傲的他们又怎么能忍下去哪?所以才不辞千里入黔,宣扬他的道义,妄图想改变些什么,不料却遇上了那时还年轻气盛的严无为。
“你、你巧言善辩!满口胡言!”
“先生认为在下说的不对?那好,我们便来论一论,佛家有云众生平等,如此,我便想问先生了,先生是觉得这学堂里坐着听书的比外面蹲着听书的更高人一等吗?只因里面坐着听书的给过先生钱财。”
闻言,王知学大惊,对方是扣了多大顶帽子给他啊,读书人最怕被人污蔑贪财,传出去名声都不好了,遂急声道,“非也非也!王某虽读书尚浅,却从不曾认为读书求学是可以用钱财衡量的,在下不让外间那些女娃入堂不过只是因为学堂之地素来是男子的地方罢了,绝非姑娘所言之意……”
“哦?如此,先生的意思便是女子不可入学堂?”
王知学有些尴尬,却仍道,“从古自今看来…确实如此……”
他本以为严无为又会像方才那般立即反驳,却不曾严无为问道,“先生可曾娶亲?”
“未、未曾。”
“那先生是喜欢村间乡妇,还是官家小姐?”
闻言,他多想了些什么,壮着胆子与严无为对视了一眼,“若、若在下有幸…自然是官家小姐了。”
“为何?”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意有所指道。
严无为轻笑了一声,“先生所言之‘窈窕’不过只是皮囊之表,若是红颜白发,美人迟暮,先生又当如何?而又若官家小姐不识一字,而乡妇却文彩斐然,先生又当如何选?”
他一怔,结巴道,“自是文彩斐然的乡…乡妇了。”
“哦?这又是为何?”
面对严无为的问话他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话还未说完便猛地一顿,再看见严无为脸上的笑意后他便一下明白了严无为为何要问这些话了。
“如此,先生还不肯让这些孩子入堂?”见王知学稍显了解之色,严无为并未像方才那般咄咄逼人,而是微微一笑,淡声道,“圣人书,圣人训,为的便是规劝世人,古有圣人求贤若渴,今有女童跪地听书,先生何不给个机会于她们?世道本难,世人又何苦互相为难?”
“可这、这……于理不合啊!”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国。”严无为正正朝他行了一礼,“久闻先生之名讳,望请先生不再拘于礼法,关乎后代之兴亡,不止男子,亦有女子。”
王知学垂下目光看向那几个从门边探出头来,眨着求知的明眸望向他的女娃,心头略为松动,继而抬头又道,“就算姑娘所言有理,可她们学了,不过只是能识得几字罢了,而今之社会,为官为臣的都是男子,女子书读得再好,又能如何呢?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自古都是如此,姑娘是读书人,不会不懂的。”
闻言,那名不及二八年华的女子便是轻轻一笑,似胸有成竹,对他道,“先生放心,终归有一日,女子也能为王为臣,谋天下,争天下。”
“一别经年,严相还是如此能言善辩。”王知学叹气道,“我知严相才高八斗,可治国不回论道,可不是耍耍嘴皮子便能行的。”
“哦?”
王知学饮了口酒,沉声道,“若在下猜的不错,秦国境内现已无兵可战了吧?全耗在了赖国与蒙古身上了,若是此时列国合而伐秦,秦王——胃口还会好吗?”
严无为却是笑道,“先生入楚多年,对秦国的消息仍旧这般敏锐,无为佩服。”
“呵……”
“听闻先生刚刚擢升了大夫?”
王知学一怔,“是又如何?”
“先生入楚几载便能谋得此位,实乃先生之福,无为入楚前也曾打探过一些关于楚国的事,听闻长安君曾是先楚王众子嗣中最优秀的一个,不得不说,先楚王薨逝后长安君未能即位,实乃楚国之万幸啊。”
王知学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严无为侧过头,冷声道,“先生今夜来此是想劝秦助长安君密反的吧?!为臣为子,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先生对得起当日所授于学子们的圣人书吗?!”
“你、你……你以为秦国便是能安稳吗?若秦国助我主公重得王位,我王便与秦盟好,共御列国,那时,谁又敢败秦王之口胃呢?”
“我大秦怕穷怕饿,但唯一不怕的便是打仗,若如先生所言,我王助你主公逆谋,如此换来的太平我秦人不要也可!先生莫小瞧了秦人才是,再者,我秦军虽少,却也足已踏平长安君府,先生若再多言,休怪无为不念昔日情份几日后朝见你王时将今日之事顺口说了出去!”
“你、你……岂有此理!!!”王知学拍案而起,本欲再言,房门声便被敲响了,“小姐。”
是方华。
严无为冷冷地看了眼盛怒中的王知学,眼中警告意甚浓,而后才倒了杯酒,道,“何事?”
“小主人醒了,正唤您呢。”
“知道了,这便来。”说着严无为便是起身要走,一旁的王知学急忙上前抓住严无为的衣袖道,“严姑娘……”
闻言,严无为抬头看了一眼他,见他乃是一脸执纠,便叹气道,“先生满腹才华,何苦如此……”
王知学苦笑一声,“我一游学士子,主公肯收我便已是大恩,我……”
严无为不语。
王知学又道,“秦国,当真不怕列国群而攻之?”
“你见过阿世的,她可曾会怕?”
“你是说…阿世姑娘便是当年的秦公主壡?”王知学不可置信道。
“是了,是她。”
“……”王知学想到了什么,松开了抓着严无为衣袖的手,低声道,“若是阿世姑娘为王,严姑娘为相…秦国自然是不怕的。”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年只有十五岁的严无为推开他学堂的门,信步走来与他论道时的模样,而门外,一身白衣锦装的慕容壡牵着马,笑吟吟地看过来,对他轻轻的点了个头,就在严无为说“先生放心,终归有一日,女子也能为王为臣,谋天下,争天下”的时候。
原来那时,她们便想改变这个世界了么…?
如此,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