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他是昏君(1 / 2)
做皇帝就是这样的,皇帝是踩着旁人的尸骨上去的,皇帝的?宝座下是累累白骨,堆积成山。
梁帝如此,赫连诛更是如此。
但赫连诛从没想过,要把这些事情放到阮久面前,更没有想过,要把阮久也放在这一?堆白骨上边。
如果大王的?宝座注定要建立在白骨之上,那么他希望把他的?王后安然无恙地抱在怀里。
他将握住他的?双手,不?让他触碰到冰冷的白骨;困住他的?双脚,不?让他踩在腐败的血肉之上;同样也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见王座下太过惨烈的?人间地狱。
现在他的?王后在他的?面前跳下去了,跳到那一堆白骨上了。
他将踩在白骨上,他的?指尖将触碰到腐烂黏腻的血肉。
他将看到王座下最不?堪的现实。
赫连诛的?心仿佛被人拿着锤子狠狠地敲了一?下?,他整个人都被定住了,耳边隐约还听得见锤子砸下去的回响。
赫连诛快步冲向天坑,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天坑又大又深,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深坑下?什么都看不?清楚,赫连诛在一众朝臣的大喊声中,义无反顾地随着阮久跳了进去。
一?年的时间,坑里的?尸首早已变成了白骨,摔在上边有些疼。
赫连诛身手矫健,扶着坑壁滑到底,然后迅速站起来,环顾四?周。
他还?算能看清楚周遭的环境,看见阮久所?在的位置之后,便快步朝他走去。
白骨横在他的?脚边,无数只只剩下骨头的?手指,抓住他的?衣摆、裤脚,还?有鞋子。
被他杀死的人,在此刻,无比齐心地绊住他的?手脚,阻止他走向天底下?他唯一在意的人。
赫连诛不?信鬼神,更不怕鬼神,不?管不顾地踢开那些烦人的?东西,一?步一步走向阮久。
阮久是掉下?来的,摔在坑底,浑身都疼,勉强扶着地上的?东西坐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里。
脑子还?是混混沌沌的?。
他不?知道细作该做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好这些事情。这些年来,更没有把自己当成是细作。
他只是在每年年底那几天,苦恼一阵子,把自己代入细作,给梁帝写信而已。
平常时候,他就是阮家的?小公子、鏖兀的?大巫,还?有赫连诛的?王后。
现在是七月,距离上一?次,他想起自己细作的?身份,已经过去七个月了。
他早已经暂时忘记了这些事情。
偏偏这些白骨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猝不?及防地告诉他。
他们是一样的。
原来是一样的。
阮久一?直不愿意去想细作的?身份被发现的?事情,他觉得自己能藏得很?好,直到太子或者萧明渊即位。
萧明渊肯定不?会为难他,太子看在他兄长的面子上,大概也不?会。
可是英王……
英王派人把他带到这里来。
就是要告诉他,赫连诛知道了,赫连诛知道了,他知道所?有的?细作……
阮久迟钝的?脑子终于钝钝地反应过来,他抬起头,看见赫连诛朝他走来,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他退后的速度,赶不上赫连诛大步走向他的?速度,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被赫连诛抱住了。
阮久小小的一?只,浑身都在颤抖。赫连诛想要按住他,拍拍他的?背,让他不?要这么害怕。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赫连诛一?愣,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骗你的?。”
他伸手要抹掉阮久脸上的?眼泪,却不想越抹越多。
早知如此,他派人杀这些人的时候,就应该嘱咐他们,把尸体好好埋起来的。
现在好了,被发现了。
“你别难过了,我知道你和他们都认得,关系很?好。”赫连诛实在是怕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偏偏阮久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眼泪越流越多,越哭越凶。
他实在是慌了手脚:“我让人好好安葬他们,好不好?要不?我……我本来也不?想对他们动手的?,但是他们是细作……”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阮久还?是在哭,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赫连诛好像也想到了这一?点。
阮久也是,也是个细作。
赫连诛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
阮久张了张口,嗓音沙哑,还?带着哭腔:“对不起……”
“不?是,我没有……”没有要杀你的?意思。
“我也是……”阮久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就算赫连诛可能已经知道了,但他还?是说不?出口。
赫连诛那样喜欢他,把他当作天底下?最信任的?人。
可是他是细作。
要他亲手把赫连诛拉出孤家寡人的深渊,又亲手把他推回去。
阮久说不出口,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赫连诛同样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紧紧地抱住他。
阮久哭了好久好久,一?直到月亮都升起来了。
他没力气了。奔波了两三日,还?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又大哭一场,最后只能脱了力?,靠在赫连诛怀里。
赫连诛摸了摸阮久的?鬓角,把他抱起来。
他喊了一?声“来人”,外边的人才敢点起火把,朝里边张望。
“大王?王后?”
“没事。”赫连诛淡淡地应了一?声,抬了抬手,让上边的人抛一?根绳子下?来。
草原上时常有人不留神摔进天坑里,这就是常用的救人方法。
旁人让赫连诛把绳子系在阮久的?腰上,他们好先把王后给拉上来。
可是赫连诛才把阮久放下来,看见阮久双眼通红、浑身颤抖的?可怜模样,他就舍不?得了。
舍不?得放开一?瞬。
赫连诛没有犹豫,解下自己的?外裳,给阮久围住。
阮久穿他的?衣裳,有好大一?片衣摆都拖了地,索性围得很?紧,把他整个人都包起来了。
阮久不?用低头,就能闻见赫连诛的?气味,草原上枯草的?味道,还?有头狼蓬勃的?野性。
随后赫连诛仍旧把他抱在怀里,拿绳子把两个人的腰缠在一起,紧紧地缠了好几圈。
他把阮久的?手搭在自己的?脖子上,让他抱紧,随后握住绳索,身手矫健地就往上爬。
赫连诛已经往上攀了一?段路,阮久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下?意识想要松开手,然后又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不能乱动。
赫连诛察觉到他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一?松一紧的,便说了一?句:“别乱动,抱紧。”
“……噢。”阮久怔怔地应了一?句,然后攀住他的?脖子,几乎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脑袋贴在他的?胸膛上。
他迟钝地想,原来赫连诛不?想杀他,还?要救他。
赫连诛真好。
他这样想着,就这样说出来了:“你真好。”
赫连诛动作一?顿,呼吸也停滞了一?瞬。
阮久问:“你怎么了?”
赫连诛顿了顿,语气“冷硬”,简单回答:“爬不动了。”
阮久往下?看了一?眼:“那怎么办?我们要再回去吗?”他忽然想到了不?太好的?事情,又一?次红了眼睛,小声道:“那你要把我丢下去吗?”
赫连诛不?敢再逗他了,低下头,在他的?眼角啄了一?口,然后双手向上一?攀,就到了地面上。
“……”
阮久窝在赫连诛怀里,赫连诛正低头把系在两个人腰上的?绳子解开。
阮久试图质疑他:“明明就只差一?步了。”
赫连诛不?解释:“刚才就是爬不动了。”
侍从们都识趣地离得远远的?,得了赫连诛的?命令,才敢上前,给阮久披上衣裳,检查伤势。
天晚了,一?行人在北庭的驿馆里落脚。
阮久受了些皮外伤,摔进天坑时,他是背朝地掉下?去的,背上腿上都是磕碰的青紫痕迹,脑袋还?撞了一?下?,头晕得厉害,晚饭都吃不?下?,干呕了好几次。
阮久难受极了,抱着枕头趴在榻上,让赫连诛给他上药。
赫连诛到了点药酒在掌心,搓热了,才按在阮久背上的?淤青上。
阮久生得白,身上又容易留痕迹,只是捏一捏就会红,背上的?淤青看起来格外厉害。
赫连诛没想到,那些细作在秋狩时设下?的?计没能伤到阮久,反倒是他们死了,阮久就在他面前的?时候,阮久还?受伤了。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赫连诛刚要开口,才喊了一?声“软啾”,他就发现阮久已经睡着了。
没办法,他只能把薄薄的?小毯子抱过来,给阮久盖上。
阮久歪着脑袋,靠在枕头上睡着,先前哭得厉害,喘不?上气,脸还是红的?。眼睫微颤,还?挂着未干的?眼泪。
赫连诛在他身边躺下,伸出指尖,戳了一?下?他的?脸颊。
他低声道:“我是个昏君。”
他喜欢上了别国派过来的细作,还?五年如一?日的护着他,为他生,为他死。
天底下?没有比赫连诛更昏庸的大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