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千里姻缘一线牵(1 / 2)
地府自然是没有光的,却有一簇一簇的彼岸花沿途点亮了黑暗,红得耀眼而张扬。一个影子飘飘荡荡地过来,甫一踏上黄泉路便惊叫了一声:“好漂亮!”
那女孩子一身淡紫色的衣裙,料子是上好的苏绣,做工极其精致。然细看却发现她仅着了亵衣,披散着墨黑的长发,衣冠不整,不像是好人家女儿。但看那明亮的双眼,澄澈如秋水,却又让人不敢生出丝毫亵渎之意。
“喂,别摘了,这花地府多得是,赶路要紧。”
女孩子采摘得不亦乐乎,不肯再走,不一会儿就鲜花盈怀。那花也奇怪得很,刚采完又生,仿佛总也采不尽似的。听到身后黑衣鬼差的催促,她头也不回地答道:“好的,再等一下。”
黑衣鬼差看着她随口回答,全无起身的意思,不由头疼了起来。白衣鬼差板着脸道:“阎王爷还在等着。”
女孩子站起身来,手里尚自拈了一枝花,斜睨了他一眼,道:“你们把我骗来也就罢了,还不许我采采花玩么,真是岂有此理。”
黑衣鬼差擦了把汗,闭上了嘴。白衣鬼差脸上微红,也不作声了。见他们这样,女孩子抿嘴一笑,又蹲了下去。两只鬼差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她,同时叹了口气。
要说这鬼差在一般人眼里是吓人之极的,为何却对一个小女孩如此无可奈何呢?若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牙齿?
这话说来也不长,就是哥俩在勾人的时候遇到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进不去门了。
原来那小姐的房门上贴了一张驱鬼去魅的符咒,也不知道那是哪个高人画下的,竟硬生生地连鬼差也给拦住了。他们几次试着要进去,都被挡在了外面,直累得筋疲力尽也还是无法可想。可是阎王的差事误不得,哥俩想了半天,还是白衣鬼差出了个主意,口中模拟着狂风暴雨的声响,刮得门前台阶上的花枝呼呼作响。原来他记起那小姐的簿子上写着她天生爱花成痴,因花而亡。那小姐果然从梦中惊醒,开门照看那花,不慎从台阶上跌下,这才被他们顺利勾走了魂。
既然人家是因为爱花才中了他们的计,那现在她要看花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哥俩自知理亏,也就不好阻拦了。
女孩子抱了满怀的花,有些意犹未尽地看了眼,才道:“好了,走吧。”
听见身后如释重负的声音,她偷偷咧开嘴笑了。
不知走了多久,女孩子看到了前方立着一道玄黑镶金高门,上书“幽冥界”三个大字,虽比人间的城门大了许多,倒也不如何吓人。鬼差将她交给两个鬼吏,便退下了。女孩子兴致勃勃地四下打量着,跟在鬼吏后面走进去。进了大殿,她看到一个黑面神坐在当中的椅子上,旁边站着一个白面书生,两人皆是一般冷冷的没有表情。女孩子打了个寒战,有些怯生生地走上前去,步子有些发颤。看见她满怀的彼岸花,书生模样的人眼神不由得放缓了,甚至还露出了些微笑意。
这阴暗的地府,是缺少爱花的人的。
“来者可是谢氏之女谢暮遥?”阎王翻看着案上的卷宗,头也不抬地问道。
“小女正是。”谢暮遥正要顺手将花递给丫头,却不见人来接,才明白过来此时已不在家中。她心下蓦地一酸,将花放下,对着阎王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进退有度,完全不似方才娇憨模样。
到底大家之女,果然不凡。阎王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会儿,才道:“你阳寿已尽,按例该转世去了。念你一生未尝作恶,更偶行善事,今放你投一户好人家吧。”
谢暮遥谢了阎王,面上却殊无欢喜之色。阎王并没在意,只令鬼吏带她前往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就可以出这地府门去那往生桥投胎了。
谢暮遥默默地转身走出去,泪水已经在眼角堆积,只因了多年的教养才勉强忍着。忽听一人道:“小姑娘,把花带上吧。”
她转身看到了那书生微笑的脸,仍是默默地拾起了花,却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抽噎道:“能不能……让我再看看爹爹他们?”
仿佛这时她才完全明白了自身处境:喝了那汤,她就彻底忘了一切;过了那桥,就真的回不去了。
书生看着她低低地哭,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忽然转头看了阎王一眼。阎王点了点头。
他走近她,柔声道:“别哭了,我给你看就是。”
女孩子收住了眼泪,感激地冲他微微笑了,脸上尚自带着泪,如雨后梨花清绝幽绝。书生不自觉地怔了怔,忽然想起一张模糊的脸,一张带着泪水的脸,同样清丽如雨后梨花。那时他刚做了判官,第一个送走的就是自己早夭的女儿。
她再一次看到了熟悉的一切,她的家,她的父母,她的哥哥们,以及所有的一切,禁不住泪流满面。这些在前一刻还是那么清晰,下一刻就要完全离开她了。曾经那么唾手可得的东西如今竟成了无助的奢望。她再也回不去了。
谢暮遥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绞痛,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昏迷前她模模糊糊地想到,原来做了鬼也会觉得心痛的么。
书生面色大变,甚至来不及扶住她,只死死地盯着那幻化出来的另一个空间。阎王皱眉过来看,面色也是一变。
“小公子……殿下……”书生喃喃道。
阎王原本就铁青的脸仿佛凝固了一般,嘴唇翕动了一下,低不可闻地叫了一声:“晰儿……”
谢暮遥的手腕上,忽然出现了一条红线,淡淡地,很快又消失了。两人一直看着,半晌,却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