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死前(1 / 2)
明面上,宁长安是卧病在床,闭门谢客。偏偏腊月二十八这日,丽太妃带着入尘道长去永和宫,指明要见这位宁姑娘。
“太妃,安姐儿病着,她生长在江南,初来北方,不能适应这么冷的天,一直没见好。”贤妃歉意道:“劳太妃惦念,等安姐儿她大好,臣妾就带这孩子去给太妃请安。”
话说到这份上,一般不好再勉强,其实不是丽太妃要见这小姑娘,是入尘道长要见。
丽太妃侧头看入尘一眼,入尘道长对着贤妃一颔首:“贫道今日就要油尽灯枯,算出来宁姑娘是位有缘人,想在临终前给宁姑娘卜上一卦,望贤妃见谅。不用宁姑娘出来,贫道亲去见宁姑娘便可。”
贤妃干笑:“道长说笑了。”哪有说自己死的,这可没法圆谎。
丽太妃也不知他在玩什么把戏,就没说话。
入尘道长从容说道:“贫道不打诳语,若是贫道午时前还有生息,贫道的命就交给贤妃,请贤妃成全贫道的临终遗愿。”
这?贤妃看一眼丽太妃,只得应道:“道长言重了,能让道长为安姐儿卜卦,是安姐儿的福气,来人——”
“贫道去见宁姑娘便可。”入尘道长把话打断,走出两步,有些不容拒绝地说:“太妃,劳你稍等贫道片刻,请贤妃就此让宫娥为贫道带路吧。”
“是啊,贤妃,既然是入尘的临终遗愿,你就成全他吧。”丽太妃凉凉道。
茉鸳苑的曲径通幽,墙根处堆积着清扫出来的及膝雪垛,才浇过热水的石阶有白烟在绕,花觚中插着清早刚摘下的腊梅,每一朵花瓣都在张扬它的鲜嫩。
就是这样一个平和的上午,宁长安没想到,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迎来了震撼她一生的一段话,年年岁岁,历经多少事,哪怕从未念及,却也没能遗忘掉。
暖和的内室里,宁长安靠在床头绣荷包,及腰的长发没有挽起,拢成一股梳成长辫垂落在身前,眼底的温柔诉说着无声的思念。
“这位入尘道长,卜卦准吗?”怎么会有道长要来给她卜卦?下一刻,她就想若是准,就能为她远在天涯的孩儿求个平安。
“回表姑娘,好像,还是蛮准的。”
“那好,扶我起身穿衣吧。”
姑母当日就给她送来五套新衣,宁长安选一条蜜粉色镶银丝盘锦镶花长裙配白玉兰对襟外袄,长辫打散,挽一个燕尾髻,配两支梅花碧玉簪。
去到明间,第一眼就觉得这道长面相很和善,很亲切。她见礼道:“道长有礼,请坐吧。”
入尘道长眉眼间透着欣慰,终于见到了,在他死前见娘娘一面,死而无憾了,否决道:“不坐了,宁姑娘,我们去院子里,再屏退左右,可否?”
“为何要去院子里,外头在下雪呢。”
“贫道来给姑娘卜卦,自然得为姑娘考虑。若有旁人在,唯恐姑娘的将来如何会被传扬。可独处一室又会影响姑娘的闺誉,还是找个空旷无人之地才好。”
说的有道理,宁长安招呼身旁的宫女说:“去把我的斗篷拿来,再拿两把伞来。”
“表姑娘您还病着呢,外头下着雪,您要是出去,病情会加重的。”
“道长好心来给我卜卦,怎么好推却呢,受点凉又不妨事的。无事的,你们按我说的去做就好,赶紧去取来吧。”
庭中雪花纷纷,恰似白色的蝴蝶在半空飞舞,兜兜转转落入干净的青石砖块间的缝隙中,落入暗黄的油纸伞上,落在红尘俗世的波纹里。
入尘道长没有撑伞,任由雪花落在他的头顶、肩头,道袍上,他没一点在意,抬眼望向灰色的苍穹,唇畔略起一丝笑意:“姑娘,知道你的高祖父、曾祖父吗?”
宁长安一愣,忍不住感叹,曾祖父真是交游广阔呀,哪里都有相识的故友。
她撑伞走过两步,站在这道长身旁,笑道:“我知道我曾祖父,高祖父就有些遥远了,我不大清楚。道长,你认识我曾祖父吗?”
“不认识,却是神交已久,我出生那一年,正好是你曾祖父去世。”入尘道长眸光幽深,缓缓道:“姑娘你不知道,贫道倒是可以给你说说。
听闻你的高祖父宁望生,与你和你的曾祖父一样,都是生有带有琉璃眸。当年,追随太丨祖皇帝打江山之时,他就是太丨祖皇帝的军师,有塞诸葛的美誉。
可惜他英年早逝,二十八岁便早亡,没有留下子嗣,才将第一任宁国公宁望文之幼子宁宴清过继到宁望生名下。”
“原来高祖父与曾祖父都这般智慧超群呀。”宁长安垂眸,低声道:“我们这些做后人的,其实有些愧对先祖了。”
“这世间有几人能称才惊绝艳?宁望生如此,宁宴清更是聪慧绝顶,乃当世第一智者。”入尘转头看去,笑说:“宁家五十年内连出两位这样的人物,这是多大的福泽?”
宁长安旋即释然,诚心道:“道长所言极是,宁长安受教了。”
“不过这两位与他们的后人比起来,却又不值一提。”入尘道长意味深长地说。
“后人?”宁长安诧异:“是宁家的哪一位呀,我好像没听闻过。虽然我对宁家有多少族人不清楚,可若有能比曾祖父和高祖父都厉害的族人,我应该会知晓的。”
“不就在贫道眼前,姑娘你呀,姑娘你的福泽,承命于天,当世无人可比拟。”
宁长安一愣,不由得笑起来,忍俊不禁道:“道长,你可真会说笑,我算比较愚笨的,不及高祖、曾祖万分之一,哪能和两位祖父相比呀。”
入尘莞尔,退后一步,半弯着腰行礼:“贫道冒犯,请您伸出左手,让贫道一观。”
宁长安有些无措:“道长,你不用行这么大礼的,我知道卜卦要看手相的,你直说就好,你赶紧起——”话未说完,便听到两个不可置信的字。
“娘娘——”入尘恭敬道。
“道,道长,你,你叫我,什么?”宁长安小脸一白,结结巴巴地问道。入尘姿势不变,依旧恭敬有礼道:“娘娘,请您伸出左手,让贫道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