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见月(1 / 2)
步尘渊凭着残缺的记忆走到了霞雁城,在那里遇见了一个神秘的驭蛊人,那人似乎是什么都知道,不过是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有追求之物,也明白他是要炼尸,就给了他一个白白胖胖的、月光下瞧着晶莹剔透的蛊虫,其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劝他。
步尘渊不敢直接将蛊虫放进步尘缘的身体里,就随便在路上抓了一个人——是第一个死在他手上的,却不是最后一个。
他先是把蛊虫给那个人用了,见他不仅没有其他异常,甚至各方面都有所提升,轻轻一跃就宛如使了轻功,这才放心下来,放进了步尘缘的后颈。
但是那蛊虫,用久了会使人变得暴躁,情绪难以控制,而且时不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步尘渊用了二十年,自然是早就受到了蛊虫的影响。
他忘记了自己抓了多少无辜的人去炼化,但是他记得自己用了那蛊虫之后的不久,就成功地炼化了几个活死人,那些活死人炼出来之后连面目都看不清,几乎不能称之为人形,于是步尘渊就继续炼,把山洞里都塞满了尸骸和残肢,终于炼出了一种复杂的法子,能保持原来的模样,却能作为活死人继续“活”下去,就是行动更迟缓,而且难以控制。
所以步尘渊反反复复,炼了整整二十年,想要炼出最完美的活死人,几乎成了执念。
他原本很收敛,后来的好几年里就受了蛊虫的影响,变得愈发易怒且嗜杀。
在此期间,步尘渊不是没有试着去找其他人的铜铃,他知道铜铃在罐子里,沉在了那个小村子的村口小溪里,却碰也碰不到,普通人根本连看都看不见,更别说活死人了,用手碰一下溪水都能烫伤——这个时候,步尘缘的身子虽然因为他的缘故,所以腐烂得很缓慢,但仍是在腐烂,所以步尘渊只好炼化了她的一部分。
再后来,他就遇见了聂秋和方岐生。
是步尘渊轻敌了,所以才被方岐生抢走了蛊虫。
他在狂风中几乎失去了理智,挨家挨户地敲了门,想要找出方岐生,抢回自己的蛊虫。他没办法进村民的屋子,因为他们都学聪明了,知道步尘渊怕那溪水,就在屋子里都洒上了水,这样他就不敢碰,其他活死人就更别提了。
等到天光乍破,似乎是要黎明的时候,步尘渊却忽然清醒了过来。
他回想这二十年,发觉自己好像一事无成,手上还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
步尘渊十分清楚,他已经没办法回头了,他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只后悔那时候离开了步家,去了神鼎门。要是叫他重新选择,他宁愿和其他人一起死在诸鬼的手底下。
但是步尘渊又听他所安插在村民中的人说了,那两个人从村长的屋子里出来,似乎还和他起了矛盾——村长作为一个去过步家宅邸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会使他大发雷霆。
他想,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是不是天道忽然有了一丝怜悯之心,要叫他早日放下执念,叫他去十殿阎罗那里经炼狱之苦,叫他再次遇见步尘缘,清师姐,连师兄……
聂秋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抿了抿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于是聂秋只好从怀中拿出那根铜一样颜色的骨,放到了步尘渊的手上。
那根骨头本来好像是有灵性的,凶恶之物根本碰也碰不得,到了步尘渊手上却是忽然将光收敛了起来,安安静静的,就好像一根再普通不过的人骨。
步尘渊一愣,却瞧见聂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纵身跃入了溪水中。
山间的夜里格外寒冷,溪水更是冷得刺骨,聂秋没入水中的时候,也难免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从身体的四肢百骸处,最终汇聚,流向了天灵盖,冷得人意识竟然变得更清明了一些。
他再清楚不过自己在做什么了。
听步尘渊说到一半,聂秋便明白了,水里的那些东西,哪里是什么污秽之物。
只有那些承载了步家希望的罐子被尽数打碎,这些人才能得到解脱。
本来映出漫天黑云的漆黑水面,忽然被翻涌的水花搅乱了。悠悠钟声在水中突兀地响起,聂秋屏住呼吸,睁开眼睛看向了水底的昏黑一片。他随着那阵钟声又仿佛是瞧见了十殿阎罗,判官翻着生死簿,然而他们的面上却都不似上回那般凶恶,只是惋惜地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他再往深游去,很快就看见了苍白的手臂探了出来。
这次聂秋没有丝毫挣扎,顺从地被那些交缠的手臂拉到了水底。
他的脚掌触到水底的泥沙时,海藻一般的手臂顷刻间消失了,却有另一只细白的手臂从一旁伸了过来,先是曲起食指,敲碎了那一层黯淡的浅光,又隔着他的衣服轻轻将他往这边一拉,随即把一张已经失去光芒的网的上端握成一束,放在了他的手上。
聂秋顺着那根手臂看了过去,步尘缘站在水底,静静地望着他。
他将其向上拉起,沉在泥沙中的线立刻现了出来,将所有的罐子都纳于渔网之上,聂秋在水中转过身,牵着那张网向水面上游去。
将近二十个罐子,虽然里面只装了个铜铃,倒也不轻,他游了大半后便发现方岐生也跟着下来了。水流声激荡,聂秋在一片阻碍了视线的混沌水波中,借着光看见方岐生将脸微微一侧,视线交汇间,方岐生伸出手来,似乎是要接过那张沉甸甸的渔网。
聂秋犹豫了不到一瞬,就抬起了手,将它递了出去。
此时离水面也不过很短的一截距离,聂秋看了看方岐生,见他抓过渔网后已是向上游去了,心中却突如其来地多了一股暖意,双腿一蹬,片刻后便也浮出了水面。
步尘渊碰不了那些罐子,此时却也激动地伸出手,用尖锐的指甲把网划开了。
聂秋拿着那节温暖的骨头,一个个地把罐子的封口打开,然后从里面取出了铜铃,用骨头更尖的那一端,轻轻地往上面一敲,坚硬无比的铜铃便应声而开。方岐生看不见,聂秋和步尘缘身体里的步尘渊却是看得轻轻楚楚,铜铃一碎,那上面覆盖的金色“镇”字便消散了,乳白色的光从碎片上浮了起来。
步家人的“生”魂。
那些白光悠悠地一凝,在夜晚里显得更加清晰,俨然是将近二十道人影。
高个的那个男性摸了摸后脑,委婉说道:“渊师弟,在世间逗留倒也没什么,就是……我们这些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都想去投胎了,尝一尝孟婆汤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步尘渊轻轻喊道:“连师兄。”矮个的少年小声地嘀咕:“我就说仲二叔分明是一副断子绝孙的样子,怎么会忽然冒出个天赋异禀的儿子,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