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溯水(2 / 2)
但是,很明显,他?想要让步,张蕊却不肯将此事轻易揭过去,硬是要和?他?分个高下,又或者?说,想和他?分出个生死——为什么呢?他?自认谨慎,应该没有触碰过张蕊的逆鳞。“张蕊姑娘。”温展行有点迟疑地提醒道,“你现在不太对劲。”
一直闭口不言的张蕊忽地笑了?一声,隔着?枪和剑,还有风,温展行清晰地看见她眼中泛起了阵阵涟漪,他?从没见过那么深切的情绪,那种,像是一切理想和希望在霎时间倾覆,毁得干干净净,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失声痛哭,什么都不能挽回……的痛意。
“不太对劲?”她重复了?一遍,“对你来说,什么叫做正常?什么叫做不正常?”
她的语气很冷静,冷静到极致,是濒临崩溃时特有的假象,下一秒好像就要爆发。
温展行翻过手腕,将剑锋一侧朝外,清阳剑只堪堪斩下张蕊的几缕鬓发,随风飘远了?。
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他?完全不知道啊。
是该顺着张蕊的意思,和?她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还是应该就此停手,然后劝解她?
温展行从来都不适合充当一个解开心?结的角色,他?对自己的认识很清楚,他?的那些悉心?劝解对于别人来说就是没有意义的废话,很有可能还会让被劝解的人反过来记恨他。
可他还是得说,无论是一次两次,几十次,几百次,只要有一次听进去,那就足够了?。
“总有人在我面前辩解,说善恶没有明显的分别,说黑白是相融的。”温展行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发觉张蕊的眼神有所变化。她大概是把自己代入进去了,他?很无奈地想。
“如果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那么,要官府有何用?要那些律令有何用?要那些五常之道有何用?杀人的不用偿命,好人难得善终,恶人长命百岁,这就是后果。”温展行思考着?措辞,清阳剑的防守却依旧滴水不漏,如同最坚硬的磐石,“张蕊姑娘,从你问出‘什么叫做正常,什么叫做不正常’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将自己置于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什么是正常的,什么是不正常的,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越和?温展行交手,张蕊就越能发现他?的可怕之?处。
这个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破绽,恰似闲庭信步一般轻松,还有余力和?她说理。
张蕊不得不承认,她刚刚确实是失去了理智,怒火涌上心?头,她连面前的是谁都不知道了?,只顾一味地进攻,想要把这个恼人的、阻挡她去向的障碍彻底击溃。
她剧烈地呼吸了一下,咬破了舌尖,铁锈般的血腥味让她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
即使是过去了几年的时间,她还是被那场梦魇所困住,就活在那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想想张双璧,想想张漆,想想张妁,想想她的血亲吧。
张蕊想,她的灵魂在一点点被侵蚀、消磨,理智在一点点溃散。她就是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想要往下面跳,而镇峨府就像是开在悬崖上的一树杏花,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驻足观望——可是花终究有枯萎的那一天,她什么时候会彻底崩溃,她也不知道。
或许只有离开镇峨,逃得远远的,她漂浮不定的灵魂才能有安身之所。
张蕊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噩梦般的往事,专心?应付面前的温展行。
聂秋和?方岐生应该已经发现了她的用意,就算是一个个找过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到北面的城门,双方僵持,到时候就没办法再和?温展行分出个高低了——
然而,就在此时,温展行突然开口说道:“抱歉。”
张蕊怔了?怔,迟钝的脑袋缓慢地转动着,显然觉得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下一刻,她就明白了温展行这个“抱歉”到底是指的什么。
她根本没看?清楚温展行的动作,只感觉脚下一个趔趄,一阵天旋地转,张蕊就跌进了?矮墙凹下的缝隙间,又冷又硬,很快便有疼痛感从后脑处蔓延开来,紧接着?,清阳的剑鞘抵在了她的喉咙上,压得很紧,她不得不仰起头才能喘过气?,觉得自己好像快吐出来了。
背着?光,温展行的表情笼在了一层阴翳中,他?的右手微微一松,好像说了句什么。
张蕊勉强呼吸着,云层后的太阳依旧亮得刺眼,她感觉泪水都在眼中打转,闭了闭眼,侧眸避开阳光,将眼里的水雾妥帖地收了回去,视线也渐渐地恢复正常。
然后她才逐渐意识到温展行刚刚说了什么话。
又是一个“抱歉”。
张蕊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猛地撞在城墙上,只注意到了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没注意到她用来盘头发的玉簪被震落了,海藻般的黑发倾泻而下,悬在半空中,成色剔透的玉簪顺着?柔顺的长发滑动,宛若游鱼,被一层层绸缎卷着往下落,然后在发尾处停留了?一瞬。
温展行想要伸手去接那枚玉簪,却晚了?一步,玉簪还是直直地坠了?下去。
片刻后,张蕊听见簪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如同虫鸣,很清脆的一声。
大概是断成了?几截,拼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