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渡水(1 / 2)
覃家以十位长老为尊,家主次之,双亲为末。
覃瑢翀每天清晨都要去向长老们请安,之后是身为家主的父亲,卧病在床的母亲。
因为母亲病重,所以他会在看望母亲的时候多停留一会儿。
那个说话柔声柔气的女人一声不吭,总是喜欢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落在覃瑢翀身上的目光很轻,没有一点温度,也没有重量,像一尾易折的芦草。
“娘。”他终于忍不住说道,“我已带回‘入渊’,只要萧医师确认过后就能给你用药了。”
你会没事的,你身上的病肯定能够治好的,他想这么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将死之人总是看淡生死。”病入膏肓的女人抬起手臂,拨开覃瑢翀额前的碎发,动听如黄鹂鸣叫的声音早就哑了?,长时间的咳嗽已经撕裂了?她的声带,变得?支离破碎,“翀儿,我很清楚我身体的情?况,即使是救不回来,希望你也不要责怪你父亲的决定。”
她死后,留下的痛苦,眼泪,愧疚,悔恨,都只属于活着的人。
所以她能够如?此风轻云淡,而覃瑢翀却无法轻易释怀,握紧母亲的手,俯身吻了吻她的手背,掩住眼中的泪光,勉强吞咽了一下,笑了?笑,又摆出平日里那副轻浮的模样。
天微亮,鸡鸣三两声,覃瑢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止住了话头,和母亲道了?别。
覃家的规矩不少,甚至可以说,比那些皇亲国戚的规矩更加繁琐冗长。
他穿过寂静的小巷,循着那一弯烟柳走过去,踏过一地落叶,溅起两三声碎裂的脆响。
凌烟湖是几年前落成的,动工的时候发生了?事故,搭进去了许多人命,不止是平民百姓的命,许多覃家弟子,包括他的师父,第四位长老,也是在那次事故中丧命。
覃瑢翀未曾亲眼见过那场面,不过也能够想象有多么惨烈,必定?是血肉横飞,四肢分离的惨象,那件事发生后,覃家花费了?许多时间才将人心重新笼络回来,也许人总是健忘的,又过了?几年的时间,凌烟湖的绿水垂柳成了?霞雁城的一大美景,许多人就将那件事忘了?。
旁人或许不知,他身为覃家下任家主,师父又在那次事故中丧命,知道的事情?自然比许多人更多——比方说,他换了师父,新的那一位师父是排名第二的长老,从不收徒,却在那之后改了口,将他收为了?弟子,也算是接替了兄长的职责,将这衣钵传承下去。
覃寂,他的新师父,寡言少语,言辞严厉,若不是有必要,他甚至不想和人打交道。
被收为徒弟后,没过多久,大概是一两个月,覃瑢翀无意间听到父亲的房内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争吵过后,是漫长的寂静,夜风呼啸,他蹲伏在窗外,逐渐感到浑身冰冷。
凌烟湖底挖出了什?么东西,兴许是因为恐惧,所以又被他们封了?回去。
至于到底是什么,房内的人含糊其辞,没有一个人愿意说出来,又或者他们也不知道。
覃寂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去承担所有的罪责?”
二当家覃泓在事故中痛失爱子,他是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人,此时却显出极其疲惫的模样,宛如?从深渊中走了?一遭,覃瑢翀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是能够感觉到,他的周身围绕着一股让人胆寒的阴郁,开口说话的时候尤为明显:“长老,我不久后便会以死谢罪。”
十日后,覃泓果真吊死在了自己的房梁上。
而覃寂再也没有回过覃府,从此在凌烟湖上扎了根,不曾离开过半步。
直到那个时候,覃瑢翀才实实在在地意识到,原来他听到的一切都不是他的妄想。
他隐约察觉到师父的这番举动,是为了?镇守凌烟湖中的某些东西。
或许正是他们一直不肯说出的那样东西,覃瑢翀想着,掂了?掂手中盛满了吃食的木盒,因为其他人的反常,他总觉得?凌烟湖里确实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与阴暗。
白日里的时候还好,阳光一照,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可是,一旦到了晚上,覃瑢翀宁愿绕远路都不愿意途径凌烟湖。
他乘了?一叶扁舟,横渡湖面,划开层层水波,朝湖心的那一座舫船驶去。
每一天,只要覃瑢翀身处霞雁城,睁开眼睛,洗漱完毕后,先是要拜见?长老,然后是双亲,紧接着要吩咐下人准备吃食,装进?木盒后,他就得将这些东西带给?凌烟湖上的覃寂。
拜这些繁琐的礼仪所赐,覃瑢翀一整夜都想的顾华之,却只能和他约在辰时见面。
覃寂极度厌世,多说两句话都觉得?烦躁,对别人是这样,对覃瑢翀也是这样,所以他们之间向来没有太多交流,每回覃瑢翀将食盒递给?他,他接过去,他们的交流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