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岁寒(1 / 2)
余霁上前去看,锅中隔水放了陶罐,这陶罐看去不过拳头大,也难怪不能直接放火上煮。而陶罐里的东西并非什么山珍海味,不过是一罐子清水。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大概是从清水中飘出了淡淡的清香,这味道大抵是来源于下面燃烧的松木。
“这是什么?”余霁不明所以。
“我前年冬日采的梅雪,用松木生火煮化。”苏凌说起这个似乎有些兴奋,话都多了不少,“碧峭十二峰很少下雪,我去了千里外,在寒冬时节从云影山顶采梅雪,只取白梅花蕊尖上一点。整整花了十日,也不过采得三罐,在梅树下封存了一年,去年冬天刚挖出来。”
余霁越听越觉得讲究到过于繁琐,偏头看了一眼罐子,刚刚看还没太留心,听他那么一说愈发觉得这罐子小了。只要白梅花蕊上的一点雪,这怕是抖几十棵梅树才能攒够一罐子。
苏凌望着那小陶罐里的一丁点清水,面上是难以掩饰的欣悦:“这样的梅雪,足够清醇甘冽,再用松木为柴烧煮,沾染上松香……这味道就对了。”
折玉道:“苏师傅,你花了那么多心思做这个,莫非是打算到天馔宴去献给圣上?”
“没错,这是我打算去京城后献的菜品……若是今年去不了,那我只能再等三年。”苏凌戴上厚厚的布套,将那罐梅雪盖上盖子,从锅里取了出来,放在一边,“还需将寒冬时节砍下的青竹破开,在中间塞进磨好的碎糯米,用这梅雪煮熟。这青竹也需一直存放在冰凉处,尽量保持刚砍下时的样子,不然味道会大打折扣。”
这不就是竹筒饭?
余霁和折玉脑子里都飘过了这个想法,折玉好奇道:“这算是一种竹筒饭吗?”
苏凌摇头:“你可以当它是,毕竟都是把米装进竹子煮熟。不过我这一份,名叫‘岁寒’。”
折玉听了这名字,立即就懂了:“岁寒?梅雪,松木,青竹……”
苏凌继续道:“碎糯米煮到将化不化,而后盛出,再放入冰鉴冰冻。之后便色泽莹润,剔透如雪,又有梅、松、竹三者的清雅香气,虽淡却醇。这道菜味道很淡,但并非是寡淡,而是清淡。”
而余霁咋舌道:“可是就这点水,哪里够煮?”
苏凌道:“这罐梅雪是我前年采摘的,但我可不止是前年去摘过。六年前,我就开始每年去摘梅雪,如今存下的梅雪,已经够了。”
折玉若有所思,从六年前就开始为这次天馔宴准备,也难怪他那么执着。自己说什么也得让他安安心心去参加天馔宴,不然也太对不起他的这份信任了。
折玉道:“那到时候还要将这些梅雪运到京城去……你放心吧,我会找个好镖局护送,不会让你的食材有闪失。”
苏凌微笑:“好……不过我这次只是先做一次试试,第一次做,有些地方还得再改。煮好后还得花时间冰冻,我选好竹子还放在朋友哪里,今天我去找他。等过几日将‘岁寒’完成,再让你品鉴。”
折玉听他说这成品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出来,自己等着也没意思,就道:“好,那我就先回玄机门,不打扰你了。有什么需要的,直接与余先生说就好。”
余霁在旁边听他们两人说半天,憋了一肚子的话,又不好意思说出来。看折玉告辞要走,便同人一起出了厨房,离开几步才小声道:“用松木烧柴,拿梅雪煮竹筒饭,再冰冻?这是什么吃法?也不见他放什么东西调味,这样弄出来的东西,味道真的能好吗?”
折玉道:“有些东西,本就不是只看一个味道。美食美食,这个美字意义可大着呢。”
余霁叹气:“我知道你想说这菜清雅……我这种俗人不懂。可是吧,菜是用来吃的,花那么多工夫,弄得那么花里胡哨,最后却连最基本的味道都不好,那不是舍本逐末吗?”
“是啊。不过献给皇上的东西,味道已经不是主要的了。山珍海味有什么是堂堂一国之君没吃过的?天馔宴要拼的是从选材到烹调这整个制作的过程,还有疱师自己的想法。越是有意趣,越是能得皇帝欢心,那才越有可能拔得头筹……等等……得皇帝欢心……”折玉说着说着,忽然是想起来什么,那语气顿时转了个弯。
余霁道:“怎么了?”
折玉苦笑道:“我忽然想起一个传闻……当今圣上,最讨厌冬季。”
余霁一愣:“有所耳闻……那……苏凌要做的这什么‘岁寒’,岂不是在触当今圣上霉头?”
两人齐齐沉默了。
谁知道当今圣上看了“岁寒”这种菜,会不会勃然大怒……毕竟皇帝是真的讨厌冬天,而且不是那种因为冬天冷之类的缘由生出的讨厌。当年因为冬日的一场暴风雪,导致西北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连皇帝最倚重的将军也死在冬日,尸骨无存。皇帝因而对寒冬极为厌恶,若不是因为人力无法改变这四季变换,他恐怕要颁一道圣旨命令全天下都不准过冬了。
苏凌所想的这道“岁寒”,风险太大。可是他已经为此准备了六年,又怎么可能轻易换下……他那脾气,就不可能换菜。而且,恐怕就算他真的愿意换,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但愿皇帝没有那么小心眼吧,或者苏凌的说辞能不让皇帝想起那段过往来。
折玉想到此处,心情不由得沉重了几分。献菜给皇帝,那是无数疱师毕生之愿。可谁又能说得清到皇帝面前献菜是祸是福……因为献菜时说错了一句话,最后下场凄凉的疱师也不是没有。伴君如伴虎啊,多少大功重臣都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小小疱师。
余霁忽然道:“小心,下楼了。”说罢顺手扶住了折玉。阿黄提醒的叫声也在此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