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藏在眼内(1 / 2)
天色渐晚,陶然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停下脚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江城一中的门口。
正是清明节,学校这会也没多少学生。
陶然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这个时间段也在放假。不过年级老师怕学生放假期间太过放纵从而忽略学习,便将学校对学生开放,美其名曰自习时间。
大多情况下,能自觉前来自习的学生寥寥无几。
陶然跟门口保卫说明情况,很快得到了进校的许可。
江城一中正门面对的是图书馆,图书馆两侧分别通向本校高中和初中部。陶然在这里度过了她六年的青春年岁,说是半个小家那也不为过。
沈承航和陶然忙碌,沈之仁对她没什么好脾气。小学时她还会嘻嘻笑笑地跟沈之仁逗趣,虽然冷眼居多。到底是小孩心性,不明白也不会在意其中的差别,一步一步地靠近,哪怕是得到一两句敷衍式的回语,她都要开心上大半天。
后来上了初中,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年敏感心性徒增,她尝出其中的不同。那时她们初中部没有晚自习,正巧家族有位亲戚在高中当老师,陶然跟陶敏提了一回,说要跟高中的学生一起晚自习。
陶然从小起很少向陶敏提什么要求,再者夫妻俩也忙,家里只有保姆,就连沈之仁也常常不在家。陶敏和沈承航商量了下,后者反应淡淡,不说不好也不说好,好像这事跟他没什么关系。
过了一天,陶敏在电话里跟她说,都安排好了。
于是初中三年,陶然除去晚上睡觉的时间,其他时间都在学校里度过。
再后来是高中,高一的时候她更直接,明明学校离家也不是很远,上下学又有司机接送。她掠过父母,拿下寄宿的申请才跟他们说。
家里三个人的态度现在想来也是很耐人寻味。
做母亲的,陶敏自然是不同意,怕她学习压力大,饮食和休息上再跟不上,身体会吃不消。陶然说,在哪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至于父亲,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置身事外的态度,神情寡淡地看了一眼申请表,毫不犹豫地签上自己的大名。字迹潦草随性,就像这么多年来他对陶然的态度。
——可有可无。
倒是沈之仁难得说了句:“胡闹。”陶然自从明白爷爷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之后,对他是能躲着就尽量躲远一点。
接着沈之仁又说了一句:“越养越白眼狼。”
那个晚上陶然一夜无眠,睁着眼睛直到天亮,除了爷爷那句伤人的话,还有三楼西边卧室隐隐传来的争吵。记忆里,沈承航很爱护她的妻子,从没对陶敏有过一句大声的话。陶敏的重心是工作,他也不反感,甚至是给了最大的支持。也不在乎妻子的成就会超越自己,两人就连工作也是时时出双入对。
作为一位丈夫来说,他是合格的,甚至是过于优秀。但从父亲的角色而言,他是失败的,或者也可以说,他的身上至始至终只有两个身份,他也只愿意做好这两个身份。
——他自己以及陶敏的丈夫。
陶然坐在偌大安静的操场上,抿着唇。
往事频频跑出来,形成一幕幕清晰的影像,提醒着这些年的岁月,以及这岁月背后隐藏的种种不同。
她的眼眶很热,里面随时有一股滚烫的热流要落下来。
她想,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很多年之后沈之仁给了最直接最直白的答案。
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在这个身份之下,渴求温暖与被爱都是一种遥遥无望的奢求。
她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无意找到了一抷土,极力努力生根发芽。然而人是贪心,她要的不仅仅是长大,她还渴望来自父母亲人的庇佑与爱护。
“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这个身份使得这些都成为一种妄想。
户籍脱离沈家的那一刻,她给自己定义“孤儿”,但是又不是那么准确。血型跟父亲的对不上,那么她想,最起码她是妈妈的孩子。
她不愿去找寻痕迹,留给自己一丝念想。
没想到,一语成谶,她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
她埋在双膝,无边夜色落在她的背脊周身,它们似乎也跟她感同身受。一路成长过来,拥抱她的从来只有这无边的孤寂。
沈临找到陶然的时候,陶然坐在操场角落的单杠上,两手撑着单杠,两脚晃来晃去。
模样看起来舒适又惬意。
然而她越是这样,沈临心里的惧意如同船只进了海水,只会越来越沉。
他走到她旁边,侧过脸庞问:“电话为什么不接?”
陶然从口袋翻出手机,捣鼓两下,将黑屏面向他,笑笑的:“没电了。”
笑意深深,眼尾上翘,在说这不是她的错,是手机的错。
沈临无意与她争论这个小细节,反而说:“我来带你回家。”
听到这话,陶然歪头瞧他,因为笑得太过,眼睛眯成一条线。
“家,什么家?”与脸上的笑意不同,声音满是愁怨,“我没有家。”
心里的船只终于全部沉入海底,沈临声音又涩又硬,“你都听到了。”晚风轻拂而过,带来林木的芳香味,不知名的蚊虫也出来活动。陶然的声音轻轻的:“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