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001章(2 / 2)
打仗需要银子,户部拿不出钱,去质问工部,工部伙同司礼监做假账,把皮球踢回来。户部左侍郎张逸之气不过,在朝会上骂皇帝是昏君,触柱自尽。
他当时并未气绝,皇帝便令人将他剥皮,挂在秋容道上,向百官示威。
“我认为重点不在于谁给他看过这笔账。大家都知道,张逸之是清官,是正臣,所以皇上才任他为户部右侍郎。”
说到这儿,丁明辉出列,下跪。“陛下,臣以为张逸之说得在理。”
读书人最重名节,他拼死也要为张逸之讨回公道。
“他才被剥了皮,你就说他是忠臣。”李远山眼角细纹裂开,笑容狰狞:“我看你是想说咱们陛下是昏君?”
丁明辉张张嘴,也没直接反驳,只说:“陛下是否明君,当由千古后人评说。但你李远山,却实实在在是贪官。听说,李大人家里花房造得比宫内暖房还奢华,小妾名号排到三十六,仆从超过千人,家里庭院还能跑马。李远山,你倒是当着陛下好好说说看,那些钱从哪里来?难道是大风刮到你家里的?”
李远山睚眦目裂,面红耳赤:“你这是污蔑,绝对是污蔑。丁明辉,你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大大方方地承认,是你给张逸之看过账本,撺掇他在朝会上死谏,不给陛下留脸面。”
丁明辉闭上眼,他昨晚已经向家人交代遗言,写好放妻书,并将儿子逐出家门。
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
他为江山社稷而死、为黎民百姓而死,死得其所。
“......”丁明辉刚要说话,就被丹房内一串银铃般的娇笑所打断。
“真好笑,户部房子就那么几间,账簿放哪个柜子,连我都知道,怎么就不能是张逸之自己偷看呢?”
邧帝用拂尘柄轻拍她额头,不许她在议政时胡说八道。
她吐吐舌头,继续说:“那张逸之也是个傻子,活着不好吗?干嘛非得寻死。咱们陛下又不是容不得人,总不会因为他说几句不中听,就将他五马分尸诛九族吧。”
邧帝只叹气,拿她没有办法。
“你认识张逸之?”
“认识啊!”林萱说:“七日前,巧儿跑到户部春晖殿,就躲在张逸之脚下。我依稀看见,他袖子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还以为是他写给哪个小娘子的情书,偷来一看,谁知却是账本,真无趣。”
邧帝又问:“你还记得账本上写什么吗?”
林萱打个哈欠,懒洋洋说:“正是那二百八十六万两银子的来龙去脉。”
邧帝听罢,愣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看来此事乃张逸之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干。朕刚才想想,明辉说得对,张逸之是个好官。朕现在很后悔,悔不该一气之下将他剥皮。那天,他触柱后好像还有气息,若能及时送去太医署,也许还有救。”
皇帝说自己错,这茬,没人敢接。
林萱听得无聊,在心里模仿着邧帝语调默念:“真是可惜啊,我大梁又少一名忠臣良将。”
果然,邧帝哀叹:“可惜啊可惜,今后我大梁又少一名忠臣良将。”
丹房外,李远山脸色煞白。
陛下说张逸之是忠臣良将,那自己在陛下心中,岂非是成了贪官佞臣?
又过一会儿,邧帝才说:“但是有一点明辉说得不对,李卿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世代显贵。他家里有钱,那也是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你不能因为他祖上有德,家大业大,就说人是贪官。修无极殿之时,户部拿不出钱,远山一人就捐出三十万两银子。于社稷,他可是有功之臣。来年三清尊神佑我大梁风调雨顺,朝野内外都得谢他这份慷慨解囊之功。”
看来明日秋容道上不用再多挂一张人皮。
林萱松口气,听着狗皇帝胡说一通,觉得恶心又乏味,还不如睡觉。邧帝虽昏庸,有关自身利益之事,却肯琢磨心思。怪不得镇南王厉兵秣马多年,时刻枕戈待旦,也没能将他从皇位上撸下来。
众人叩拜一轮,山呼万岁,此事便算揭过。
李远山还要说话表忠心,却被姚相一个眼神打断。
姚相也很烦恼,他只生得一个女儿,女儿嫁给李远山,这李远山看似会钻营,却是鼠目寸光之辈,贪得无厌。
他很担心自己能否将丞相之位成功平移到李远山手里。
姚相咳嗽几声,又说:“接下来,咱们讨论来年春耕的事。”
邧帝见林萱已经歪在蒲团上睡着,雪白的小脸皱成一团,眉头轻蹙。
他神情有些恍惚。二十年前,三月樱花盛开之际。
那人穿着藕色宫装,躲在樱花树上睡懒觉时,也是这副神情。
林萱睡得不踏实,梦里也在痛苦哼唧。
邧帝从恍惚中醒来,对外面众臣道:“春耕一事,你们私下商议好,呈过来给朕批阅就行。可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散吧。”
众大臣行礼,依制鱼贯退出。
吕守一留在最后,推开丹房门,进去禀报:“主子,镇南王世子裴云瑾今日已入宫,请求觐见。”
听到裴云瑾这个名字,长长的睫毛微颤,半睁开眼睛,星眸水汽氤氲。
她想起前世,那也是个狂风大作的冬天,士兵们攻入京城,意欲将她先折辱、后凌迟。裴云瑾救了她,带她脱离险境,还请太医帮她看病。可惜,她身子已被丹药弄垮,任凭医术再好,也救不回她性命。
记忆里惨淡的画面换成华贵丹房,如今林萱还没被丹药吃坏身子,裴云瑾也只是刚入宫的人质。
“今日酉时初刻,你带他过来。”邧帝声音响起,他又问吕守一:“小祖宗今日不高兴,是谁又惹恼她?”
吕守一叹气:“陛下明鉴,宫里头谁还敢惹她?奴才们小心伺候都来不及。”
邧帝笑着摇摇头:“大约那狗又跑丢。她离不开那狗,你们用心帮她找找,最好在她醒来之前找到。不然朕又得看她脸色。”
吕守一遵命,缓缓退下。
出凌霄殿后,大雪纷纷。
鹅毛大雪落在吕守一单薄道袍上,顷刻间染上一层白。
吕守一不敢走太快,只因邧帝时常想起来什么,要叫他回去。
又拐个弯,吕守一才将背脊挺直。
身后小太监们用五彩雉尾掸去他身上薄雪,伺候他披上大氅,递过暖炉。
前方廊屋下,李远山正在等他。
带他走近,李远山怒道:“今日丁明辉本是必死无疑,全被那妖女给搅和了。”
“李大人别急,依咱们陛下这脾气,你觉得他还能忍丁明辉几天?”吕守一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不过,那丫头最近着实有些狂妄,竟忘记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看来,得让她吃点苦头,长长记性才行。”
听到这话,李远山由怒转笑:“还有一件事,想求掌印帮忙解惑。”
“李大人请说。”
“我实在太好奇,裴奕秋怎么会同意让他儿子入京当质子呢?朝野上下全都战战兢兢,就怕他哪天不高兴,领着三十万大军攻入京城......”
吕守一停下脚步,打断他,语气里却多了几分肃穆。
“李大人,您不如回去请教姚相,他老人家应当知道其中原委。”
李远山叹气:“我昨晚便问过,岳父大人将我一通好骂,说我想活命就不要再提这话。”
“老大人入阁二十五载,是三朝元老,他老人家说话,您确实该听一听。”
说完,竟匆匆走了。
好像他再跟李远山待在一起,就会被立即砍头。
等吕守一走远,李远山才对身边侍从说:“这老东西果然知道内情......他越慎重其事,越证明裴云瑾来京城另有目的。”
漫天鹅毛大雪飞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瑞雪兆丰年,实乃大吉之兆。
李远山拢着袖子,走进雪里,自言自语:“有目的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