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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暗潮(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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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出门时,求岳是去厂子里惹事的。他这两天等石瑛的回信,等得好像单相思的痴汉,在家里坐着,两分钟就得瞄一眼电话机,生怕电话响了,来的消息不是自己要的那一个,电话不响,他又恨这个电话消极怠工。

再看看露生,正直得调戏都打在棉花上,白小爷是下定决心不做男宠,奋发图强必要从良,拿周裕的标准自我要求,多说两句脸红是轻的,再说几句就要恼了:“都说好了端庄些,现在丫头也进来了,管家的也进来了,不许说话不算话。”

金总看他走来走去,搭话的时候心里痒,难受,不搭话的时候心里更痒,恨。这他妈真是事业和爱情的双重折磨,金总积了满腔的骚话,马屁的准备献给石瑛,肉麻的准备献给露生,可惜他两个一个都不受,叫金总蛋疼。

这是人生里微妙的温吞水的阶段,往前走两步就是热火朝天,但生活就是揪住你的后颈皮,叫你在原地蹬爪。

不如去厂里看看生产。

看生产的时候也很揪心,金总看一包一包棉花,暴殄天物地出成粗纱,感觉自己的钱在往句容河里飘。

没想到周裕从南京回来了。

周裕会办事的人,电话先问了他在哪里,直奔厂里来找他。两人在镇上吃了午饭,下午就一齐回来了。

露生正在屋里修整新掐的玉兰,见他闷闷地站在门口,怀里抱了一个青呢子包袱,不由得放下剪子:“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求岳不说话,抬头看他好一会儿,想说什么,又终于没说。看看屋外人来人往,几个丫头还在扫地,跟逃难回来的狗一样,站那里就差没“汪”一声。

露生又问:“吃饭了没有?你这抱的什么东西?”

原本下人们进来了,大白天他是不叫求岳进屋的,只是看他脸色仿佛郁闷的样子,不提这些,把他让进来,接了他手上的包袱,又叫他把大衣脱了。门敞着,窗户也推开,好叫人家知道这里不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求岳看他若无其事地开门开窗,狗脸更狗了。

周裕来厂里先说:“太爷好得很,能吃些东西了,就是说话还含糊。”这是虚文,然后正文:“小爷是在家里受委屈了,但问不出到底是谁给的委屈。”

金总当时正在纺纱机旁边瞎看,听他这样说,把他拉到外头去——厂房里不能抽烟——两人出到外头小沟边上,金求岳给他点烟道:“问不出你回来吃屁吗?”

周叔拿着烟,感觉这是个屁,也不知道该不该往嘴里送,尴尬道:“不大好说。”

“不要操蛋,有话就说。”

“……好像是齐管家教训小爷了。”周裕斟酌着说,“平日他不常往榕庄街那里去,还是门房的小子说他去了,去了没一会儿就走了,脸色倒看不出怎样,还是平平静静的。倒是小爷半天在房里没出来。”

“他来之前还有什么人来过?”

周裕把烟掐了,夹在耳朵上,从怀里掏了一张纸:“好些人来过,我都记下来了,但这也看不出什么……”

求岳懒得跟他废话,这个结果他不太喜欢,齐松义背后给他捅阴刀。现在整个金家是一条船,大家为什么要搞内部矛盾?

但如果是齐松义,那反而还好一点,内部矛盾好过外部压迫。爷爷看露生不顺眼,齐松义跟他是一个鼻孔出气。两人恶婆婆人设,理解理解,不太理解的是恶婆婆这人设的爽点到底在哪?怎么永远有那么多人不顾性别身份前赴后继?

他看看单子,来的无非是东边的老王西边的老李南边的老宋北边的老林,这能看出个屁。想想露生也许是太敏感,或许齐松义话说重了,虽然不知道齐婆婆到底从什么角度刁难他,不过宅斗这种剧情,你穿错内裤都可以刁难十集,金总自认不是这些旧时代傻逼的对手,也没兴趣积累傻逼的战斗经验。露生被自己人怼,比被外人欺负要好,谁家里能没有个磕鼻子碰眼的事情。

他问周裕:“齐叔去乌镇了是不是?”

周裕点点头:“今日是柳艳在医院陪着太爷。家里那边是沈成峰带人看着,两边轮班倒。”

沈成峰是张静江原先的旧部,从过军的,伤了一条胳膊,带着小弟来给金忠明做打手。金忠明手下丁沈齐三个人,两武一文,现在只有老弱伤兵沈同志保卫中央,也是可怜。

金总有时候挺佩服金少爷的,家里就这么小猫两三只,他一个人跟交际花一样在场子里混事。于民国的商人而言,其实做生意好比做婊|子,免不了要跟政治打交道,卖政治的淫,赚生意的嫖金。

金少爷骚操作,做的是不卖身的婊|子,只做生意,不搞政治。可怜金总接手一个烂摊子,急于卖身还卖不掉,只能发动小猫们拉皮条。

现在没办法跟老齐翻脸,齐松义还在替他办事,只是委屈露生了。金总想想自己也是没有能耐,郁闷地踢了一会儿水沟旁边的泥。

回头又问:“柳婶什么情况?”

周裕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冤屈得跟什么一样,一见我就求我带她过来。”他觑着少爷的脸色:“家里不能总让小爷做饭,光一个厨娘也不顶事,要么把柳艳……叫来吧。”

金总没留意他期盼的神情:“算了,你小爷刚决定的事情,我们搞什么反对派。我爷爷那里也不能光靠沈成峰,等齐叔回来再说吧。”

周裕有点失望,抓抓帽子又道:“我又看了一下那几天送来的礼单子,前后有些出入。不知这个上头能不能看出问题来。”

金总:“……?!”

你真的很会办事,就是说话总他娘的大喘气。金总接过单子看看,送礼的十一个,存下来的礼只有八份。又对着来访的名单看了一遍,心里忽然升起不妙的感觉。

他挥挥手:“就这样吧,剩下的事不用你操心了,我叫丁壮壮派个人调查去。”

周裕心道你怎么又给人瞎起外号,丁老大又不是没名字,人家叫丁广雄,就是喊花名老大也行啊,丁壮壮是个什么来历?

你是不是还在心里叫我周秃秃?

周裕同志可能还不知道,金总心里已经管石市长叫张嘉译了。

两人也不回厂里,带着从姚斌那里要来的东西,一路开车回家了。求岳看看路上春草新绿,远看碧色青青,近看疏疏密密,心想春天是越来越近,时间不等人。张嘉译到底在干屁啊,老子腐也帮你反了,萌也跟你卖了,答应了的事情不履行这尼玛形同骗婚。又想露生真是不容易,本来就是宅斗弱势群体,还硬着头皮在家里宅斗,除了能给他撑撑腰,其实半点忙也帮不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狗脸说爱。

他这人心里藏不住事,回来的时候脸上就有点丢人的伤感。露生见周裕一起回来,心中有些惴惴,只是看求岳那张傻脸,又觉得好笑。忍着笑倒了一杯茶:“今天厂里清闲?这早晚就回来了。”

求岳看看窗外,见家里井井有条,知道露生中午应该还算顺利,心里稍稍痛快。丁老大已经带着翠儿从镇上回来,看着锁匠在小门上换锁,几个丫鬟在院子里就太阳,手里捧着活计,很欣欣向荣的景象。不由得顺手摸摸露生的头:“可以的,半天没回来,这像个家了。”

露生瞥一眼窗外,灵巧地躲开他的手:“家里使唤的人少,我就废了原先站规矩的老例。门口屋里站着几个人,怪难受的,让她们自己做活儿,有事再叫也是一样。”

求岳再粗糙的人也知道他担心什么,人言可畏四个字,金总算是领教了,他椅子上坐下来,托个脑袋:“我说要是周裕进来找你,你关门不关门?”

露生不答他,娇嗔地瞪他一眼,站在窗口跟他招手:“有个好玩东西给你。”说着把一个笼子从窗子外摘进来,笑着往里头塞一个花生。

——黄澄澄,毛茸茸,原来是个大松鼠。

刚挂在窗户外头,丫头们都偷偷往笼子里塞东西,谁塞它都吃,脸都鼓成包了。这会众人见白小爷玩它,都笑着往窗户里探头,翠儿大声道:“没规矩!爷们玩个松鼠,你也探头探脑?”

露生笑道:“待会再挂出去你们玩。”

求岳也乐了:“哪儿来的?”

“前日你救的那个钟小四,他抓来的,笼子也是他自己做的。”露生逗着松鼠,看它爬来爬去地啃花生,“说来好笑得很,这些工人怎么把功劳都算在我头上了。”

钟小四逃到大门外,又被丁壮壮揪住了,问了半天,说话也不利索,满脸害羞地说“谢谢白总管救我。”

露生当时惊讶道:“救你的是我们少爷,你认错了。”

钟小四摇摇头:“他们说是你救的。”

露生叫翠儿拿一碟点心给他,钟小四死命摇头,翠儿伶俐地拿油纸一包:“穷小子,拿着吧!回去分给你那没见识的兄弟,认清是谁救的人!七个人十四个眼睛,都瞎了!”

这里露生笑道:“虽然恩人没认清楚,这些做工的倒也懂得知恩图报,别的礼物还不稀罕,这个东西真有趣!”又说:“下次你别那么冒撞,想起那天我还害怕,万一他是个有病的,喷那一脸可怎么好?”

大松鼠在笼子里卖萌,爬上爬下地讨东西吃,也不怕人,仿佛通灵性的样子。露生又掐一个花瓣逗它,松鼠不爱这个,把屁股撅起来,尾巴盖着脸。

求岳见他玩得高兴,也凑在旁边吹松鼠的毛,心里又有点唏嘘,只是嘴上不好说出来。

句容麻雀大的地方,倒是五脏俱全,形势复杂得很,露生的话里听起来,比他想象得还复杂。

这些工人来路是复杂,那天他见姚斌回来,路上就问了周裕:“厂子里以前是不是出过什么事?”

周裕想了一会儿,边开车边道:“哪年没有事?您问好事坏事?”

求岳单刀直入地问:“这里的工人是不是闹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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