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妈的点滴(二)(1 / 2)
在众多孩子里,我妈说我从小就皮厚,说我3岁左右扁桃腺发炎化脓了都不啃声。因为家里孩子多,我妈整天要劳动,要做家务,根本顾不上我们,我们几乎就像被放养的小猫小狗一样,她哪有功夫歇下来抱我们一下呢,就算我有要撒娇的心也凑不到她闲下来有精神的时候啊。冬天多半都是等不及我妈帮我们脱棉袄就合衣睡着了,等她发现我有一阵总是缩着脖子的时候,她觉得奇怪,才停下手里忙的活拉过我看,发现嗓子里已经溃烂了。
在我有印象的一次扁桃腺发炎,我妈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偏方,把大蒜和苦杏仁和着唾沫在嘴里嚼碎,贴到扁桃腺外面敷,据说唾沫嚼的药效好。那时后我少不晓事,嫌恶那个味道,看着她嚼时的痛苦样子更不愿意脖子糊那么块东西,现在想想要把一口大蒜和杏仁在嘴里嚼成泥得多难受呢。
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蹲在茅坑却怎么也拉不出大便,憋得脸通红,蹲了半个多时辰,脑袋都快炸了,几乎要栽到茅坑去,我大喊我妈快来看呀,她闻声冲将过来,二话不说用手帮我抠出来一堆黑粪蛋。
我小时候有一阵晚上睡觉磨牙,我妈煮熟了猪尾巴逼我吃,说吃了这个就不磨牙了,不然“磨牙的姑娘长大没人要”,那油腻腻的东西怎么咽得下啊,我满院子跑着躲,不愿意束手就擒,我妈满院子颠着她的“解放脚”边骂边追。后来我真不磨牙了,不知道是因为吃了猪尾巴还是吃了宝塔糖打掉了蛔虫的原因。
上初中时我得了气管炎,每到冬天就发作,时常咳得眼冒金星,咳到躺着的人能从床上坐立起来,我那时住校睡十多个人的大通铺,晚上不但我自己休息不好,也影响别人的休息。我爸领我看完西医看中医,喝完糖浆喝中药,总归没有见效。有次周末回家我妈神神秘秘地给我端了个杯子,叫我一定要喝下去,我一看,什么呀,一杯黑乎乎的灰,我直接转头要走人,“你再别讲迷信了,我才不喝呢。”她哀求我“狗狗娃(我老家对小孩最亲昵的叫法),你听点话喝了吧,喝了病好了我就不操心了,不然一直咳嗽咋办呢?”,我那时正在青春期吧,一个学科学的学生怎么能向迷信低头呢?就算她的眼神看着像心快碎了我也毫不动摇,鄙夷地挖苦她“咦,简直愚昧死了,你再别给我搞封建迷信了,赶紧倒掉去,我反正是不会喝的。求神问道都能治病还要医院干啥?”我妈无奈地小心放下杯子,先忙乎别的去了。在旁边一直没有做声的我爸小声说“哎,你不要让你妈伤心了,那是她让你大哥陪着去老君庙给你求来的符烧的灰,半夜走了十几里山路,你稍微喝一点是个意思”。我爸是个读书人,一向是反感我妈没文化讲迷信的。听了我爸的话我什么也再没说,顺从地端起那杯灰水走到我妈跟前一饮而尽,好让她高兴。我后来气管炎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了,我妈说“还是我求的符灵验,要不咋吃了那么多药都没好呢”,我没和她辩驳。
我高考完才知道我妈之前也去老君庙给我和小姐姐许过愿,我考上大学后她宰了只鸡去还愿,她觉得她的愿没有白许。
我和三个姐姐后来结婚都生的儿子,每逢人问“你的四个姑娘咋那么齐刷刷都生的儿子”?我妈也总笑得合不拢地嘴,说这都是她初一十五从不忘烧香许愿的功劳,老天爷保佑着呢。
我爸提前退休回家后,我哥哥姐姐也都大了,我妈才稍微轻松一些。我能想起来的我妈对我的笑容是我11岁考上天水一中之后的事了。我和小姐姐一直同班在村小学上到4年级,我爸才有功夫管我们,他担心我们被耽误了,于是托人转学到市郊的天水郡小学上了5年级,参加一中招考并不是很有把握。我二哥工作的榨油厂和一中是正对门,考完数天后我哥回来告诉大家看到榜上有我的名字,全家还是意外的高兴,但我姐姐落榜了,所以是一半欢喜一半忧愁,欢喜被压缩了,忧愁也被稀释了。
听说一中入学要做体能测试,啥叫体能测试没听过,百米跑总归会的,但我这个乡里娃连立定跳远都不会,可别因为体能测试不过关被刷下来了。我妈吃完晚饭把花园边扫干净,让我换上球鞋在院子练一下,看看能不能临阵磨枪学会立定跳远。晚风吹拂着夜来香的浓郁香气溢满院子,我爸和我妈站在廊檐下,抹着脸上的汗水,欣喜地笑着,看着我笨手笨脚、身体僵硬地在花园的竹篱笆边立定跳远。我一下一下地跳,花香一阵阵往鼻子里钻,那个画面和他们的表情我现在想起来好像还在昨天。此后,我妈的容颜在我印象里渐渐变得柔和、清晰起来。
大概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吧,有一次我妈去城里我姨家,顺便去看我念书的一中学堂是啥样。她走后我宿舍有个同学对我啧啧赞叹“呀,你妈的眼睛怎么那么亮,从没见过那么亮的眼睛,虽然经过那么多岁月沧桑也掩饰不住风韵”,我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整天忙得灰头土脸,形容枯槁的农村老太太和“风韵”有什么关系,同学看我没反应觉得不可思议,还在那意犹未尽地说“真的,你妈年轻时一定很漂亮的”。我没见过我妈年轻时什么样,也从来没想过她的青春是什么样,但听同学这样说,我才开始想着作为女人的我妈曾经有过怎样的岁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