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疯魔(7)(2 / 2)
凌墨这才笑看着姜嬷嬷,回了明英的话,“很好。”朝云在书房门前站了一阵子,眼皮便开始打架了。可书房里的灯火不过消失了一刻钟的功夫,便又亮堂了起来。她忙打起来几分精神,便听殿下在里头唤她奉茶。
朝云先去了一旁小柴房提水,方才推了书房的门进去。
殿下端坐在书桌后头,正奋笔写着什么。朝云正去端他手边的白玉茶碗,想着添一趟水便算了。殿下却吩咐,“换一趟新的来。”
朝云这才开口劝着,“殿下已经两日没休息过了,浓茶伤身。太医开了一副安神汤,一直在小厨房里温着,朝云给你端来吧。”
殿下却依旧没有抬眸,拧着眉头写着奏贴,“孤没有时间了。”
朝云听得殿下答非所问,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好依着吩咐去换浓茶。又退去了门外候着当值…直到过了三更天,殿下才又传她进去。“安神汤端来。”
朝云侍奉殿下喝下了安神汤,殿下方才肯休息了。朝云扶着他回了寝殿,却见殿下神色又几分恍惚。长卿虽是走了,可她以往日日侍奉在寝殿里,殿下怕是会触景生情。
朝云这才道,“若不然,朝云去兰心院里布置一间厢房。这段时日,殿下先住去兰心院吧。”
殿下却一口回绝了。
朝云只见他坐去了榻边,细细探着床榻上的温存。好一会儿,殿下方才开口问她,“她可留着什么东西给你了?”
朝云想了想,“今日一早朝云清理自己衣物的时候才发现的,长卿留了好些珍珠在我的衣箱里,该是怕我哪日急用…”
殿下却是一声冷笑,“担心着你…倒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孤。”
朝云听他笑得几分苍凉,本还想说什么劝劝的。却见殿下忽的跪去了床榻上找起来什么,很是紧张,她忙跟了过去,“殿下要找什么,朝云帮您吧…”
殿下却只是拈起来一根长发,“是长卿的…”
这两日来,朝云还是头回见殿下笑得真心…殿下捂好了那根头发,又去床榻上寻了起来,可不过三根,便再也找不到了。
朝云见他坐着榻边上,将那三根青丝绕着指尖仔细卷好,方才捂着手心里,目光便有些发直了。
朝云又劝了劝,“朝云帮殿下放好,殿下明日起了,还能仔细看看。”她伸手要去接过那几根头发来,手却被殿下一掌挡开了,“滚。”
朝云知道殿下只是念着长卿,生气不是对她。忙往后退了退,却见殿下又将玉枕紧紧锁在了怀里。
凌墨这才看到那玉枕下,竟是有一张宣纸…四折摆着,工整放在床榻上。他拿来打开,里头是那丫头的字迹,习承安远侯,三分似羲之,七分似赵佶,骨节分明,张扬有力。
他眼底有些氤氲,这丫头毕竟还是念着他的,给他留了份念想…他两指捏了捏眼头,逼出里头的混热的液体,方才心念出来上头那六个大字。“弃一子,破珍珑。”
他目光瞬间空了,拿着那宣纸的手也顿在半空…
心口气急,嘴里涌上一口腥热。
朝云方退去一旁,便见殿下猛地咳喘起来。她忙又回来床榻旁侍奉,“殿下可是寒病发了?让苏公公去请太医吧?”话刚落,腥热的血液从殿下口中喷洒出来,腥红落满了素色的床帷…
佑心院又是整夜未眠。
许太医来开了药方也不敢走,在寝殿里候着照料。消息惊动了寿和宫,太后也来了寝殿,探着病便是一整夜。后宫中阶位稍高的兰贵妃和静贵妃,也都在佑心院里候着,照料着太后和太子。
晋王和秦王立在佑心院门外,一同等着消息。太子乃是一国之根本,若身体生了什么变故,朝堂之上便得要早做打算。
天将将光亮,德玉便寻了过来。见得太后还在榻旁守着,德玉忙去劝了劝,“皇祖母身子也不好,还是先回寿和宫休息吧。德玉在这陪着太子哥哥。”
太后面色踌躇,又被德玉劝了几回,方才起身回了寿和宫。
德玉这才坐来榻旁,探了探太子哥哥的额头,好似还在发着热。朝云说他昨日夜里咳了血。皇后走后,她和哥哥虽是嫡出,可在后宫中并无其他依靠,太子哥哥便是她的依靠。可如今,太子哥哥也病重了。
德玉擦着他的额角,目光却落在他的两鬓上。那日太后寿宴上,她的太子哥哥还是一头青丝,今日再看,鬓角上却已经生了花发。德玉轻轻抚摸着那处的白发,方又问了问朝云,“长卿这么一走,可知道太子哥哥会撑不下去?可有她的消息了?”
朝云垂着眸,摇了摇头。方从袖口里,掏出来一块折好的方巾送去德玉面前。“昨日殿下从床榻里找来的。殿下昏迷前,让朝云好生存着的。”
德玉接了那方巾过来,打开来见得里头单单薄薄的几根青丝。这才从身上将长卿绣给她那个香包取了下来。将那头发塞去了香包里,而后从被子里寻着凌墨的手来,放入了他掌心。“长卿该是想着你的,太子哥哥…你快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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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墨这一觉下去睡得很沉。
梦中他回去了小时候,随着祖父高祖皇帝征战瓦剌。他个头还不高,祖父专给他挑的白鬃小红马。他也上不了战场,可却拉着弓一箭射断了敌军的军旗。
祖父与他说,“墨儿,大周的江山,日后便由你守护。”
他怕做不到,所以他很努力。努力习武,努力读书,努力超过他的皇长兄。祖父去后,父皇卧病在床数载。皇长兄把持朝政,将重要臣子都换成了他的人。他这个太子徒有其名,包括自己的婚事也无法自主…
他自幼便知道自己要娶首辅家的女儿。皇子鉴读书,虽有世子公爵伴读,首辅大人便常常带着小女儿来学堂。
他知道纪悠然温柔可人,知道她一心想要嫁给自己,可祖父留给他的十三司,也与他来报过,纪家庶妹因与纪悠然争过一副玉珠,被山火卫推下了寒水。他不会喜欢她。
那些梦境渐渐开始变得虚无,全是他未曾经历过的场景,可却越来越真实了起来…
他看到长卿怀着他的孩子,已经有孕五月却被纪悠然生生害得小产。他看到她了无生气躺在病榻上,因得失亲失子之痛,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他看到自己战死在京都城墙之上,又看到司礼监那帮宦贼为了扶持秦王称帝,推着他的棺椁,赐死长卿给他陪葬…
他在梦中只剩一丝游魂,嘶吼得声嘶力竭…却无人听见。
他再醒来的时候,天色是漆黑的,寝殿窗外正下着大雨。一旁德玉还候着他旁边守夜,窗外一声惊雷,直将德玉惊醒了过来。
德玉只见床榻上的人睁了眼,忙用手帕与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太子哥哥,你醒了?你都睡了整整三日了…”
“太医可来过了?”他喉咙里沙哑着,提醒着他还病着。
德玉答道,“许太医候在书房里呢,太子哥哥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侧脸过来,静静望着德玉,“药呢?孤要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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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下了整夜,黎明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佑心院里的泥土起了清香,十分怡人。槐树上停了两只新雀,正叫得欢喜。
苏吉祥匆匆从外头回来,听闻殿下今日起了身,他手里捧着那副刚装裱好的梅花图,这该是长卿与殿下的念想,殿下看了该会高兴。还好那工匠耽误了些工期,才没来得及送去秦王府上。
朝云正伺候完殿下汤药,从书房里出来。见得苏公公福了一福身,方去了小厨房打点杯盘了。
苏吉祥入来书房,见殿下正端坐在书桌前写字。忙作了礼,“殿下,上回那副梅花图,还未来得及送去秦王府中,殿下看看,要不要留着?”
凌墨手中的笔顿了一顿,方道,“你呈上来,给孤看看。”
苏吉祥送着那书画到殿下面前,殿下却没看画。苏吉祥觉得殿下看他目光有些不对,这才敢抬眸看了一眼殿下。这一眼,他看得一惊。殿下两鬓的发色,已经全白了…
“殿…殿下,可是这几日太过操劳?奴才帮您请许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凌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苏吉祥,这些年,是孤待你好,还是你义父苏瑞年待你好?”
苏吉祥心中一惊,忙后退几步,跪去了地上,“奴才自从侍奉殿下,便就是殿下的人了。义父对奴才也是恩重如山…”苏吉祥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的闪过一道剑光…两眼一直,嘴里只剩最后两字,“殿、下…”
凌墨剑已回了鞘,拧着苏吉祥的衣领,凑去他的耳边,“话说得再好听,你还是司礼监的人。”
朝云端着参茶从外头进来的时候,正见苏吉祥的身影倒了下去,地上全是血,殿下手上也是。她看到殿下嘴角勾着一抹冷笑,血滴溅落在殿下苍白的皮肤上,诡秘之极…
她手中参茶没端稳,落到地上碎了一地。她脚步不稳,刚退出去了书房,便一把倒摔在了地上。殿下手中持着剑,走来她面前。朝云直仰视着面前的男人,他却只是轻扫了她一眼。
“害怕么?”
朝云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失了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却本能地对殿下摇了摇头。三日来殿下卧病在床,再醒来的时候,两鬓生满了白发。朝云心疼殿下…殿下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殿下抿了抿嘴角笑着,似很是满意:“那就好。”
外头却又有人来报,“殿下,纪家大夫人已经在东宫门前跪了整整两日了。殿下可要见人?”
凌墨手中还沾着血的剑直挑去了来人喉咙前,“孤为何要见一个贱妇?”
那内侍便被吓得直滚去了地上,又忙爬起来叩首,“奴才知道了,奴才这便去回话…”
书房里,明英正让人收拾了苏吉祥的尸首拖出去了外头。见凌墨回来,忙上前与凌墨报来了这几日探听得的消息。
“十三是接了司礼监的密令,带着个女子去了江南。”
“阮姑娘母亲的外家,也是在江南。”
“司礼监…”凌墨轻笑道,“再去查,这些时日苏瑞年和寿和宫可有什么关系。另外,多派些人手去江南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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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雨又下大了,不时一抹闪电划破天际。
亥时刚过,尚书府里已经不甚有人走动。
宋迟一手撑着伞,一手挑着灯笼,从书房里出来,亲自将刚刚在他书房中议事的贵客往外送。
宋迟边行,边又给旁边的纪伯渊挡着路旁伸出来的新枝。“纪大人,您小心。”
纪伯渊身边跟着自家亲信,帮他打着伞,他背手走在一侧又对宋迟道,“太子的病情的消息,你可真有把握?”
宋迟一旁笑得谄媚,“纪大人放心。昨日鄙人亲自去了趟太医院,寻了汪太医和邓太医来问,都说太子殿下呕血不止,脉象微薄,这一病该就是起不来了…”
纪伯渊脸上勉强浮出笑容,“他毁了我的悠然,是报应。”
“明日与晋王在丰乐楼中秘会,你不可带多了人。最好,独你一个。”
宋迟连忙点头称是。
二人方才走到尚书府门前,却忽听得一阵脚步嘈杂。数十油火把从两旁高墙上落下,黑衣人脚步紧凑,直将两人团团围住…
宋迟忙将纪伯渊护在身旁,又高声喊人来保护。却见尚书府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一行黑衣人举着火把,引着一袭黑羽斗篷走来他眼前。
宋迟认出了来人,却不大敢相信,太子竟是变成了这幅模样。他揉了揉眼睛,确认真是没错了,忙一把跪了下去,“太…太子殿下。万…万福金安。”
太子却未说话。宋迟听得一声狼骨哨响,身后便响起刀剑杀戮之声,府中人声哭喊,全是死前的惨叫。宋迟知道大祸临头,连连爬去那人脚下。“殿、殿下,为何啊?”
凌墨弯腰下来,一双长眸直直看入宋迟眼里:“两年前铸币营私的案子,宋大人铸金为竹,中饱私囊,勾结首辅,嫁祸到安远侯身上。害了人,还坐上了人家的位置。宋大人可是全都忘记了?”
宋迟生生被吓得跌落去了地上,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以为那事情已经瞒天过海,不想太子殿下全都知道了?还未来得及狡辩,便见太子抬手一挥。两个黑羽侍卫便直来将他架了出去…
纪伯渊也未被放过…
雨越下越大,凌墨立在雨中,静静看着十三司的黑羽暗卫,将宋家人赶尽杀绝,血水流到他脚边,他心头敞着的伤口,方才能觉得好受一些…他沉寂多年,韬光养晦,现如今高祖皇帝留给他的十三司,终于派上了用场。
明英来报,“殿下,除了宋迟,都杀了。”
“很好。”他嘴角咧出一道笑痕,转背正要走了。却忽的想起来一个地方…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院子里弥散不去的血腥味道,让他有些兴奋。
他记得那日是艳阳天。长卿在前头牵着他的手,回眸对他露出一对笑靥…他抱着她跃上了假山。
他耳旁好像还有她的声音,“阿南是看着长卿长大的,好不容易能回来看看他…”
他不自觉的勾着嘴角笑了笑。走去那个小山洞面前,抬手拨开了那些枯枝。阿南依然静静坐在里面,手中桃花花瓣儿已经枯萎成泥…他记得那日她小声和阿南说了些什么。于是他也凑去阿南面前,细声问道,“她该还是平安的,对不对?”
借着外头的火光,他看到阿南嘴角浮着一抹笑意。
他也淡淡抿了抿唇:“那就好…”
话刚落下,他却听得一旁有人在哭。嘤嘤切切是个女子,他动了心念,是他的长卿?他持着手中剑寻了过去,拨开那草丛,却又失望了回来。
宋冰玉窝着草丛里,浑身都湿透了,正发着抖。借着火光,宋冰玉将眼前的人认了出来,“殿…殿下。”
“你来了就好了,那些匪徒见人就杀。殿下救救我吧,也救救我阿爹和阿娘!”
凌墨冷笑了声,大掌拧着她的肩头将人提了起来。
“孤带你回东宫,可好?”
宋冰玉哭着又笑了,“我得救了。阿娘,阿娘冰玉活下来了!”
十三司留在宋家善后,凌墨却带着宋冰玉回了东宫,又寻着翠竹轩里去了。
自从那日纪悠然被凌墨割了耳朵,翠竹轩里伺候着的纪家人,也被十三司处理了干净。
下过一场雨的翠竹轩,一派死寂。只偶尔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凌墨持着宋冰玉的手臂,推开了寝殿的门。
一股腥臭味道传来,呛得宋冰玉一阵咳嗽。她见殿下走去桌旁,用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油灯。屋子里光亮了起来,她这才猛地看到地上躺着个女人。
那女人听得声响,手脚动了动,缓缓撑起来半身。先前光彩如玉的首辅大小姐,如今满脸都是窟窿,朝她看了过来。宋冰玉这才察觉不对,吓得直往门外退了出去。“殿、殿下,你放过冰玉吧…”
话没完,殿下却又一把将她拎进来了屋子。她看到一旁的竹篓不知什么时候被打翻了,黑乎乎的血蛭正往纪大小姐腿上爬了过去。宋冰玉的双腿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吓得瘫软在地上成了一团泥。
凌墨却冷冷道,“你不是很想做孤的侧妃么?那你便在此好生伺候正妃姐姐。”
他说罢缓缓退出门外,抬袖一把合上了房门,转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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