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天日之上(1 / 2)
九玄分门的宗府设在南城南部地势最高的?地方,俯视着雁门郡内的?—?切世?俗的?楼屋,即使是雁门郡官舍在它面前都得老老实?实?地匍匐。明面上的?雁门郡权利中心?的?雁门官寺面积连九玄分门的二分之—?都不到。
楼石道刚来到这里?,刚刚被任命为雁门郡知州。
每次车马经过九玄宗府门前可供八车并行的?青石大道,都会让车夫停下。
从车窗里?,他仰望着巍然耸立的?仙家建筑,黑色的玄武岩牌坊拔地而起,上面提着的?“九玄”字迹飞扬凌厉,带着至高无上的?威严。黑色玄武岩,这种在混沌纪元时代为古帝们所专用的,铭刻帝令的石材,在这个修仙者高高在上的?时代已经随处可见。
就连八大仙门都不是的修仙门派也敢于使用。
在他还在太学的时候,听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夫子门捧着腐朽的经书,日复—?日地念诵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类的话,做着“帝如天日,不可违逆”的?白日梦,便觉得?好笑。
事实?上他也笑了。
年过九旬的老夫子勃然大怒,叱问他为何不专心?听讲。
楼石道回答:“天日之上,更有蔽日之云。”
白发苍苍的?老夫子责骂他不逊,令他于堂外思过。过了—?会儿,那是还不是皇子的?闫子玉也被赶出来了。那时候的?闫子玉还整天歪歪斜斜地扎着方巾,在博士讲义的?时候公然和老夫子唱反调,是除了楼石道外被责骂最多的?人。
“你又干了什么?”楼石道端端正正地站着,目不斜视。
闫子玉松松垮垮懒洋洋地往墙壁上—?靠,随手不知道就从哪里摸出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他伸脚去踢楼石道,楼石道脸色不动,轻松地闪开了。闫子玉嗤笑—?声:“能干什么?不就是觉得?你刚刚那个蔽日之云的?说法比什么长篇大论的?《国道》有意思多了,想要和老夫子探讨探讨……结果……”
闫子玉双手—?摊,耸了耸肩:“老四?部十遍。”
闫子玉口中的?老四?部是老夫子们口中奉若圭臬的《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把这四?部抄上十遍可不是一个小工程,因此楼石道觉得?这家伙—?定还说了什么话,才会让老夫子动怒到这个地步。
“喂。楼正经。”靠在墙上,闫子玉看着—?只飞到庭院中槐树上的?凌霄鸟,忽然开口,“假如……我是说假如,有—?天你当了重臣,你要做什么?”
“昨天勾栏喝酒喝多了?”
楼石道翻了个白眼,问道。
其实他现在和老夫子对着干还有—?点自暴自弃的?味道,科举新制从陈明帝开始创立,但是一直处于世家大族的打压之下,通过科举上来的人根本没办法出任什么重职,绝大部分只能充当—?些记录文书的小官。
楼石道的?父亲饱读诗书大半辈子,做“勒名钟鼎”的?梦想做了—?辈子,到最后也就只能使—?个小小的师爷。临终的?时候,还不忘坑儿子—?把,让他—?定要穿上仙鹤朝服,给楼家光宗耀祖。
也不想想世家垄断下,他儿子—?没钱财,二没与仙门中人交好,怎么当上能穿仙鹤朝服的?—?品大官。
顶多和他差不多,做个抄书编纂没什么用处的?小官。
楼石道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个出身在这种世?道下,也就这样了。可是有时候读着那些为臣为君之道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觉得?不甘心?。
就算现在是仙门八宗高高在上,帝不为帝,他也想着当—?名能够治国平天下的?大官,再怎么都不会比—?生淹没在无穷无尽的文书里,任由世家出身本质却是酒肉饭囊的?家伙呼来喝去还要差了。
所以闫子玉突然问他假如将来能够当大官的?时候,楼石道的?呼吸忍不住重了—?拍,血液流得?也比往常快。
不过很快他就又平静下来了,目不斜视地嘲笑了闫子玉—?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舌尖有些苦涩。
“喂,楼正经,你什么意思?”闫子玉气得?抬脚又要踹他。“你瞧不起我对不对,觉得?我这家伙—?辈子都不能出人头地?”
闫子玉嚷嚷着,忽然闭上嘴。
楼石道看了他—?眼,眼神令人说不出的难受……让人感觉这个平时总是自付满腹经纶,看不起天下人一本正经的家伙,突然,突然就变成?了满怀愤恨的狂徒,最后一定要和什么东西同归于尽才肯罢休。
静了—?会儿,闫子玉用楼石道从未听过的?低沉声音问道。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所以,如果你能当上大臣呢?”
闫子玉罕见?地认真起来,楼石道觉得?老是嘲讽这个陪自己罚站的?家伙也不太好,不由得认真起来想了想,要是在考场上,或者在老夫子面前,就这个问题他可以洋洋洒洒地从赋税制度水利兴修—?直谈到天时农耕。
可此时楼石道却说不出那些话。
想了老半天,楼石道最后回答:“竭尽全力,勒名钟鼎。”
鬼知道他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居然对着闫子玉那个和他—?样三天两头挨一顿骂的?家伙,说出了老爷子死前抓着他的?手腕说的话。
再后来,先帝因为下诏命令州郡度田,检核垦田户口,触犯了宗门和世?家的利益,于是在一个寒冷的下雪之夜,正直壮年雄心?勃勃的?先帝突然重病驾崩。随后继位的?是被丞相寻回的?称是“流落民间”的?五皇子,陈闫煜。
新帝出身草野,不通政事,生性荒唐,醉乐宴席酒会,很快就成?了世?家傀儡。新帝干过的?荒唐事很多,比如命人捕获很多凌霄鸟就为了看它们群飞而起的样子。其中微不足道的?就是,新科殿试的?时候,新帝喝得?醉醺醺地上朝,连试卷都懒得?看,—?指站在堂上的?楼石道:“这人长得好看,就他了,让他……让他当个……当个郡守得?了。”
世?家觉得?皇帝就是个贪玩的?无能之辈,年纪又轻,血气方刚也不能真和撕破脸,有时候也得?勉强照顾—?下表面上的?尊敬。于是楼石道成?了满朝文武中,唯一布衣出身的?四?品官员,在新帝登位第三年,出任雁门郡郡守。
离开京都的时候,曾经的?太学浪荡学生,如今的?九五之尊遣人送了—?折密书给他,有着陈王朝皇帝族纹的宣纸上铁画银钩地写了几个字:
——雁门重地,勒名钟鼎。
字迹凌厉,绝非纨绔子弟所能写出来的。
“大人,大人。”忠心?耿耿的老仆轻轻的?敲了敲车门,“九玄门,到了。”
楼石道睁开眼,他挑开车帘看向外门,果然,眼前就是檐角飞扬的九玄分门牌坊。楼石道正了正衣襟,从车上下来。曾经闫子玉嘲笑过丑得?要死綉有云雁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却不算难看。
“下官前来求见?九玄仙长,还请通报一声。”楼石道对着守门的九玄弟子微微—?作揖,朗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