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千千结(5)(1 / 2)
在今年秋天之前,官家柴禟对师红妃’这个名字不算熟。这很正常,红妃在外再红,于某些?人来说也就是玩物罢了。她能在柴禟那里留个影儿,还是因为李太后难得高看一个女乐,物以稀为贵,柴禟因?此晓得了红妃。
再之后,红妃掩护耶律阿齐离京之事,柴禟也听人说了...到底契丹是北方大族,这种事还是值得被柴禟知道的。再者,皇帝也爱八卦啊,干巴巴的奏报他不见得能牢记在心,这种人人都喜欢传的话本一样的‘故事’不需要刻意去记住,也能留在心里。
等到中秋宫宴当日,他?还特别注意了红妃的《孔雀舞》,这也是他第一次见红妃的独舞。在此之前,红妃在宫廷之中表演都是群舞,而且是那些固定的曲目。至于李太后召红妃进宫献艺,一般也是嵇琴,而不是舞蹈...当然,就算是舞蹈也没用,柴禟又?不是整日守在母亲身边的。
不得不承认,盛名之下无虚士!哪怕是见惯了艺人高妙伎艺的,见到这个年轻女乐的表演,柴禟也有大开眼界之感。
红妃的表演在于,她不只是在跳舞,还是在‘表达’,一种完全自我的‘表达’。看别人的舞蹈像是一株漂亮的花木,美就足够了,美就是全部。而红妃不同?,她的表演更有‘可读性’,更像一篇文章,有品味的余地。
当时柴禟也有一种被感动到的感觉。
但?也就是这样了,一个小小女乐通过舞蹈带给一国之君的感动是不可能深刻又长久的。就像后世的观众,一场精彩的表演带给了他?们感动,而表演结束之后,原来是如何,今后也不会?变。
生活里值得注意的事太多了,没法为一次小小感动挂怀太久。
‘师红妃’这个名字在柴禟这里真正变得‘如雷贯耳’,还是在李汨为她铺房的事为人所知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柴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这就是一个玩笑!怎么可能!不可能啊!
他?的舅舅李汨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就算他?有一天顶着文官的压力宠幸了一个女乐,要给那个女乐宫妃的身份,李汨都不可能给女乐铺房啊...天子宠幸女乐被认为是淫.秽宫闱的事,周朝皇帝每代都得有那么一两回,而后自然是群臣劝谏。至于更进一步,让女乐成为宫妃,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这种事还只出现过一次。
就是那一次,风波可不小!
柴禟并不觉得自己是风流到不怕麻烦的情种,所以并不觉得自己会?像先祖一样做那样的事。可如今,更不可能的事都发生了——只能说,时间长了,多不可能的事都能变得可能。
在短暂的冲击之后,柴禟开始变得饶有兴致起来...说真的,他?很想见见‘师红妃’。之前他?虽然见过红妃了,但?那只是随意看看,也没有特别在意过。他?现在就是想仔细观察一番,看看这个女乐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他?的好舅舅为之破例到这个地步!
是的,就是‘破例’。
李汨不近女色、不爱浮华、性情恬淡,如非必要,也没有成为他人谈资的喜好。而如今,因?为给红妃铺房,他?是女色也近了,北桃花洞的浮华也经历了,沦为满城谈资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说,一个小娘子?而已,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他?做到如此?
如果可以,柴禟还真想向这小娘子?取经...要知道,作为从小被舅舅约束的大外甥,他?对上自家舅舅还有些?犯怵呢!李汨做李大相公那会儿,并没有因?为君臣之别就不敢管他?了。反正无论怎么说,柴禟从来没有在李汨那里得到‘破例’的待遇。
怎么说呢...有点不甘心呢。
李汨在柴禟心里是很有分?量的,在柴禟年少时,他?其实很大程度上扮演了类似父亲、兄长的角色——李汨确实是风姿出众、人品极佳、能力不凡,这样的人还是自己的亲人长辈,柴禟曾经真的希望过自己有这样一个父兄。
更重要的是,他?对柴禟没有别人的那种畏惧,他?对柴禟的爱护或许达不到‘深重’的地步,但?他?在拿柴禟当皇帝之余,也没有忘记柴禟是他的外甥。所以很多时候他?会?保护柴禟的心灵,就仿佛他?不只是九五至尊,同?时也是一个孩子?一样。
这点真心对于‘称孤道寡’的皇帝柴禟来说,可以说是弥足珍贵的——或许有的皇帝是天生的皇帝,可以无心无情,所以不在意这个。但?柴禟不行?,他?做皇帝的天赋不好不坏,不过他?少见的具有皇帝很难有的,属于普通人的情感。
其实柴禟早就想召红妃进宫献艺,然后借机观察他?了,但?因?为李太后的关系,柴禟迟迟没有搞这种小动作...其实李太后比柴禟更想见见红妃。
不同?于柴禟,李太后和红妃接触的多些?,再者她也不在意红妃有什么特殊,能‘迷住’自己的弟弟。她之所以想见红妃,其实是想多拜托拜托红妃...她终究没有放弃将自己的弟弟拉入人间红尘里,而在她看来红妃可能比其他人更能影响到弟弟。
别人可不能让李汨主动踏入花花世界。
在李太后看来,李汨亲近红妃,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有一就有二,他?如今能为一个女乐破例,那为什么不能有第二个、第三个?
李太后是在考虑一番后,才最终没有叫红妃入宫的。这主要还是考虑到了李汨的想法,她担心自己的举动会提醒自己的弟弟,让他觉得自己在其中施加了影响,反而使得好不容易迈出的这一步前功尽弃。
她没有召见红妃,自然也不会?让儿子召见红妃。
本朝天子向来是比较亲民的,宫里办公的时候叫宫外小吃摊外卖、平常过节的时候与民同?乐、开放皇家御苑给百姓...这些?都是有的。所以平常‘微服私访’,与一干内宦、班直在城里走动也是有的。
这一次,柴禟找到了李汨,两人在北桃花洞的一家酒楼碰了面——他?当然是故意的!他?故意要看李汨神?色,然而很可惜,李汨陪他到了北桃花洞,从头到尾也没有分?毫色变。
柴禟与李汨相对而坐,柴禟想说什么,而不远处撷芳园楼子?里的特殊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从酒楼三楼的窗旁站起来,他?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撷芳园的彩楼欢门。柴禟看了一眼神色不变的李汨,忽然笑了,对旁边内宦道:“去,打听是什么事!师娘子?如今在何处。”
内宦领命而去,不多时返回,将周夫人来撷芳园之事说了。然后道:“师娘子?今日在楼子?作场,好教官家得知,小人来时,周夫人正寻着师娘子?哩!”
“哦...难道师娘子?与周舍人有甚干系?”柴禟真有点儿好奇了。
内宦用眼睛余光看了李汨一眼,咽了咽口水,道:“倒也不是,只是周舍人格外喜爱师娘子?,师娘子?却只是淡淡的。”
这时李汨才开口:“师娘子?性情孤高,人爱她,她不见得爱人...喜爱她的人实多,周舍人也只是其中之一。”
柴禟快要笑死了!旁人看不出李汨的情况,他?难道还看不出!他?这话看似没什么,其实处处都有可看的——李汨好像很客观地描述了一番,然而柴禟知道,李汨是有点儿高兴的。
“原来如此。”柴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虽然有些?逗一逗舅舅,但?到底李汨在他这里积威已久,临到最后他也没能理直气壮地这么干。反而在李汨不躲不避的视线下,他?忍不住道:“...余祥,你去撷芳园传朕的旨意,只说令女乐师红妃进宫献艺,一会?儿将人领来。”
站在柴禟背后的青衣内宦迅速站了出来,轻巧应了‘是’,这才退了出去,‘传旨’去了。
红妃是重新洗了妆、换了衣裳再来的,好在她妆容比起别的女乐要简单许多,倒没有让内宦余祥多等。等到随着余祥出了撷芳园,红妃才发现自己不是要进宫。她坐在轿子?里,撂开车窗帘子?,道:“大人...这是往哪里去?”
余祥笑呵呵地坐在马上,微微躬着身道:“师娘子?坐好,官人御驾便在桃花洞,不须进宫!”
他?的语气很客气,待红妃简直说得上‘和蔼可亲’。这一方面是他性格如此,在宫中一干内宦中就有‘玉佛爷’的诨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李汨,如今宫中哪个内宦见到红妃都会表现的很好,仿佛宫中人都是这样好,宫中一片和谐一样。
谁不知道官家和大娘娘看重襄平公?而这位‘师娘子?’得了襄平公青眼,那在官家、大娘娘那里就全然不同?了...哪怕这位‘师娘子?’得了官家宠幸,地位高的内宦也不见得有多在意,这样的事外头文官只会啰嗦打压,到时候官家一时热络还好,等到热络劲儿过去,也就丢开手了。
只有襄平公,有襄平公看重——不管这看重能维持多久,总之在襄平公看重时,这位‘师娘子?’就是‘贵人’无疑了。大家都是没有利害关系的人,自然乐得对她友好一些?,卖个好儿。
红妃被带进酒楼三楼阁儿里时,柴禟听到动静抬头去看红妃。此时阁儿里只有柴禟和李汨两个人是坐着的,红妃一来,李汨就站起了身,柴禟注意到李汨有意避开了红妃的行?礼...他?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但?转念一想又说不出自己到底发现了什么。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就对红妃和气地笑了笑:“师娘子?不必多礼,今日朕与舅舅微服私访而已...哈哈哈,说来也是巧了,正遇上周夫人‘大发雌威’!晓得师娘子?难为,舅舅这才请师娘子?过来哩!”其实是柴禟请的,但?他?这样说,在场也没人觉得有问题...其他人是觉得,如果不是李汨看红妃与其他人不同?,柴禟也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左右就是个女乐而已,撷芳园那么多,刚刚尴尬场面中也不止红妃一个难做人,为什么只有红妃被领出来了,就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