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叹息(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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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要和颐妃娘娘月夜游宫,不让下人跟着,但身为御前忠心耿耿的大宦官,高安世自然没那么容易屈服。两人最终达成默契,皇帝和颐妃单独走在前面,他则带着宫人远远地随在后面,防备突发的危险。
那两个人一路无话,走了快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停下来。高安世看他们低着头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又过了一会儿,陛下伸手把颐妃娘娘拥到了怀里。
他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挣扎了这么多天,陛下到底还是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对于皇帝这些日子以来内心的煎熬,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夜江承徽说的话他听在了耳中,后来陛下对琳充仪的试探他也知晓,所以才更觉得震撼。
原本只觉得流言无稽,不曾想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那备受圣宠的颐妃娘娘当真有问题。难怪她能够死而复生,之后还扶摇直上,难怪他时常觉得她行事作风与旁人不同,现在想来,通通都是征兆!
想起过去的种种,他心生畏惧,甚至不愿再踏足披香殿,只等着陛下的处置。原以为陛下最是厌憎神鬼之说,此番哪怕顾念旧情,也定不会再留颐妃在身边,谁料昨天夜里他却忽然问出了让他目瞪口呆的问题。
寂静的书房内,陛下握着一卷书认真地读着,他换茶的时候瞥到一眼,是朔方奇人李方写的玉钗记。这本书很出名,还曾编了剧目在市坊中表演,所以哪怕不好这个,他也清楚内容。
是个很俗套的故事,书生偶遇山精,发生各种波折后最终不得不分开。临别前,山精以束发的玉钗相赠,告诉书生他日若思念自己,便以此为念,书生将玉钗收入怀中,立誓矢志不渝。然而山精离开的两年后,书生就高中状元,不仅登金殿坐明堂,还娶了丞相的女儿为妻。成婚当晚,山精留给他的玉钗不知所踪,书生遍寻不获,从此落下心病,只道是恋人责怪自己负心背情。日夜哀叹,他不可避免地染上疾病,待到弥留之际,一生隐忍的妻子才在榻边嚎啕大哭,承认玉钗是被自己扔掉的。书生苦笑长叹,溘然长逝。
……陛下看这个做什么?
高安世最近一看到这种东西就浑身发毛,偏偏皇帝跟着了魔似的,也不管是佛家的理论还是道家的学说,通通找出来翻看。现在可好,连神鬼杂谈都不放过!他隐约猜到他是因为身处的局面不知该如何处理,所以想靠这些东西寻一条出路。
君王威严在上,高安世不敢开口打扰,只能怀揣着一颗不安的心伺候着,就连窥视他的神情都不敢做得太明显。
就在快承受不住时,皇帝终于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他险些跪下,“学的规矩都还给师傅了么?这么东张西望的,信不信朕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这么可怕的话,他却说得云淡风轻,高安世立刻确定,皇帝果然已经不太正常。
双腿一软,他真的跪了下去,“微臣知罪,微臣知罪……”
皇帝冷哼,“起来吧。”顿了顿,“看你很感兴趣的样子,不然,回答朕几个问题?”
此情此景,哪有他拒绝的余地?
“陛下……请讲。”
皇帝合上书册,用书脊的地方敲了敲桌子,“你要是像这书生一样,有个人妖殊途的恋人,会怎么做?”
高安世觉得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陛下,微臣是宦官,哪来的恋人……”
皇帝点头,觉得他言之有理,“那换一个,你觉得这书生做得对么?”
高安世小心措辞,“陛下指的什么?是说他该不该迎娶丞相的千金吗?这些市井中早有人讨论过了,说什么都有……”
“朕不想听别人怎么说的,你单说说你的意思。”
打太极没能成功,高安世略一踌躇,决定推他一把,“微臣觉得,那书生没做错什么。他与那山精本就不是一路人,此生也无再见的可能,既然如此,另娶她人也很合理。非但如此,微臣还觉得书生过于沉溺往事了,居然因为玉钗消失而怀疑是山精在责怪他,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皇帝若有所思,“太过沉溺往事吗?可朕却觉得,他也许只是太过愧疚。另娶她人并非自愿,违背了对恋人的誓言所以羞惭,才会草木皆兵、自苦致斯。”
高安世再接再厉,“所以啊,他要是没有遇上那山精就好了。一生仕途坦荡、妻贤子孝,不比这抑郁而终的下场好多了?”
皇帝握紧了书册,许久低低笑道:“又或者,他一开始不与那山精分开就好了……”
高安世一口气没提上来,失声道:“陛下!”
他闭上眼睛,用手撑着头,似乎突然就无比疲惫,“如果不去想什么人妖殊途,如果坚持自己的想法,也就不会抱憾终身、晚景凄凉……”
“陛下,您……您是不是……”吞吞吐吐半天,他到底没敢把那句“脑子糊涂了”说出口,含糊道,“您太累了,不然,早点歇息吧?”
他打断他,“高安世,你觉得颐妃是怎样的人?”
“娘娘千金之躯,微臣不敢背后议论……”
“这是你今晚第二次躲避朕的问话,若再如此,这御前大宦官也不用再当下去了。”
高安世神情一变,不敢再触怒君王,“回禀陛下,微臣以为,颐妃娘娘聪慧不凡,作风虽有些高调强势,但秉性还是……还是善良的……”
“你觉得她善良?”
高安世自己说出来都有点惊讶,但事实如此,他心底深处真的认为颐妃与那些阴险狠毒的宫嫔不同,“是,微臣一直觉得娘娘她很善良。”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那你觉得,她对朕怎么样?”
这个问题更不好回答,高安世清楚自己答案,却不确定是否应该说出。他已经猜到了皇帝的心思,这决定与他的期待背道而驰,他无法阻止,却也不想成为推波助澜的动力。
可是略一抬头,他就对上了他的眼睛。乌黑的瞳仁,泛着异样的光泽,让他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情。他是刚入京的藩王之子,他是分到他身边的小宦官,都是瘦弱的少年,时间久了也生出了些感情。寂静无人的时候,他曾登高而望,朝着南边对他道:“顺着那个方向走,就是我的家乡,那里有肥沃的土地,还有沿着城池流过的睢江,景色比煜都美丽多了。有朝一日,我一定能再回去看看。我可以回去的,对吗?”
那时候,他的眼神就是这样。带着某种热切的期盼,却又不想让人看出来,所以强行把期盼压下去,装得若无其事。可他不知道,这样的眼神才真的让人无法拒绝。
高安世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之后,在那少年已经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不再孤苦无依,不再势单力薄之后,自己还能在他眼中看到这样的神情。
因为一个女人。
他终于屈服,“微臣觉得,颐妃娘娘对您……是用了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