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过年(1 / 2)
顾晓池走到家?的时候,奶奶已经睡了。
放下手电,洗了澡,换了睡衣,顾晓池躺在床上,再次拧开台灯。
睡不着,盯着书?上的一副油画发?愣。
那是拉斐尔·桑西的《披纱巾的少?女》。华贵衣裙的百褶纹,用的是浅绛和银灰。
领口一大片洁白的皮肤露出来,在琥珀色项链的衬托下,更显丰润。
头披一块白纱,柔柔的,像仙女。
顾晓池出了一会儿神?,把?书?合上。
年会么……她在心里想。
刚才看到,平日里总穿童装毛衣和牛仔裤的小平,也穿了一件礼裙,淡淡的鹅黄色,领口缀满了童趣的百褶边,蓬蓬袖,像从林子里钻出来的小精灵。
韩菁偶然从她身后路过,穿一件月牙白的鱼尾裙,带一条简洁的珍珠项链,倒是与小平很相衬,颜色组合起来,清清爽爽,像即将到来的春天。
顾晓池忍不住一直想,年会上的葛苇,会穿什么呢?
手机突然响起来,连震了二三十下,震得从床头柜上,掉到了顾晓池的枕头边。
顾晓池怀疑手机中病毒了,摸过来一看,才发?现自己被小平拖进了一个微信群里。
那应该是公司的大群,叫“橙心橙意一家?人”。顾晓池看了一下群成员,足足有几百人。
像她这么一个兼职夜班司机的小职员,忘了加群,好像也没人记得。
直到今晚,小平想起把?她拖进群里。
刚才的震动,是小平连发?了二三十张年会上拍的照片。今天倒奇怪,卧室里也有4G信号。
村里的信号就这样?,时有时无的。
顾晓池心里一动,一张一张的点开。
前十几张快速略过,直到第二十张的时候,顾晓池点了“下载原图”。
那是葛苇。
穿一件蓝色礼裙。暗蓝色,甚至接近于墨,像刚才顾晓池头顶的天空,在无限黑暗里泛出一点点蓝。
衬得她肤白胜雪,整个人都在发?光。好像她就是整片天幕上,唯一的一颗星辰。
没带首饰,连一条项链都没有。
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素。浓郁的眉,绛红的唇,大气又明艳,笑得张扬。
她端着一杯红酒,身边的人都围过来闹,酒杯摇摇晃晃,红酒渍洒在裙摆上,葛苇却毫不在意,笑得眼?尾都皱了起来。
她只要恣意快乐,今朝有酒今朝醉。
像一贯的她。
顾晓池眯了眯眼?,把?照片点击放大。
照片的角落,竟然有一张熟悉的脸。
校花贺淼。
她挤在闹酒的人群里,没有很靠近葛苇,一双眼?的眼?神?,却始终停留在葛苇身上。
顾晓池微微皱眉:橙果的年会,贺淼怎么在?
也不知是几点睡着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被子都没盖好,手机还握在手里。
解锁屏幕,一眼?就看到葛苇穿暗蓝色礼裙的那张照片。
美得像一个遥远的童话。
不像眼?前,灰蒙蒙的树,灰蒙蒙的天,桌子上的格子布,还是上个世纪的老旧范儿。
安寒打?电话来的时候,顾晓池微微有点咳嗽。
安寒问她:“怎么,感冒了?”
“昨晚被子没盖好吧。”顾晓池说:“没什么事。”
“小心点。”安寒叮嘱她,又神?神?秘秘的说:“给你说一八卦。”
“嗯?”
不知怎的,顾晓池直觉安寒的八卦,与橙果有关。
果然安寒说:“你知道贺淼昨晚去哪儿了么?”
“你说。”
顾晓池的心往下沉。
安寒说:“她去橙果的年会了,和葛苇黏糊了一晚上。”
“啊。”顾晓池不知该说什么。
“我以前知道她家?境不错,可不知道她爹那么牛。”安寒说:“原来她家?那个贺氏集团,就是做物流那个贺氏。你听过吧?触角很长,娱乐圈都有涉足。”
“贺淼也不知是不是学画觉得平淡了,竟然要进娱乐圈。”安寒啧啧称奇。
顾晓池轻声问:“要进橙果?”
“不是。”安寒说:“贺氏注资了柏萱,贺淼签了那里,她昨晚去橙果的年会,据说是去挖角葛苇的。”
“应该……没答应吧?”顾晓池问。
因为她觉得乔羽在国内的经济约,就签在橙果,葛苇应该不会离开橙果。
果然安寒说:“是的。但?这不是最大的八卦。”
“还有什么?”顾晓池眼?皮一跳一跳的。
“说出来你都不信。”安寒道:“贺淼她跟葛苇表白了。”
“什么?”顾晓池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安寒继续说:“据说追葛苇的人可多了,毕竟现在乔羽订婚了么。贺淼说,昨晚年会上,给葛苇送车送房子的都有,还有好几个小鲜肉,趁着喝多了总往葛苇身上靠,一看就不怀好意。”
“那……”顾晓池想问葛苇是怎么回复的,却觉得嗓子发?涩。
安寒说:“葛苇好像都没收。但?是……”
顾晓池捏着床头柜上的书?角。折起来,又放下,折起来,又放下。
深深的一道折痕,像折在人的心上。
为什么所有的好消息后面,都要跟一个“但?是”?
安寒说:“但?是葛苇说,追她的她都欢迎,来者不拒。”
顾晓池想起葛苇的那句话:我没有心。
那句话的意思是,她也不知道除了乔羽,她还能不能喜欢上其他人吧。
顾晓池只是她所有可能性中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你怎么不说话?”安寒问她。
顾晓池艰难回答:“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虚无的解释了一句:“我不太八卦。”
安寒哈哈一笑:“那就祝我们都不挂科吧。”
美院的考试涉及一些教授的主观分数。放假的时候,期末考的成绩还没公布。
顾晓池挂了电话后,说来也巧,收到学校的短信。
各科的成绩都出来了,顾晓池看了一眼?,应该还算不错。
又一个电话进来,是周骊筠:“成绩看到了?”
“看了。”顾晓池轻声说。
“这学期的一等奖学金是你。”周骊筠笑了:“老师很为你骄傲。”
“谢谢周老师。”
顾晓池诚心诚意。从入学开始,周骊筠对顾晓池指导不少?。
周骊筠说:“大二会分专业方向,你可以先开始考虑了。”
“油画应该是不能放的。”周骊筠不愿放过这棵好苗子:“但?你脑子快,又勤奋,服装设计或许也可以兼顾。”
周骊筠看过顾晓池画的人物,眼?睛会说话,这还不是最难得的,就连那些衣服的褶皱,都在配合着动作?,述说着人物的情绪。
周骊筠知道这孩子真正有天赋。也知道她家?的情况,不能只玩纯艺术曲高?和寡的那一套,所以早早替她打?算。
顾晓池感激:“好,我会考虑。”
周骊筠神?秘一笑:“你不久后,应该会收到我的新年礼物。”
周骊筠对顾晓池,好得过分。
挂了电话,顾晓池去告诉奶奶自己得了一等奖学金的好消息:“下学期的学费,您不用犯愁了,我自己打?工的钱,够付生?活费就成。”
奶奶拍着胸口:“阿弥陀佛,这是你在天上的爸妈保佑。”
顾晓池沉默。
她并?不确定是不是。
按说小孩三岁之前是不应该有记忆的。可顾晓池分明记得,在爸妈外出打?工以前,春节的时候,她见过她们。
父亲喜欢喝酒,五官英俊,却有酒糟鼻。倒是母亲与现在的顾晓池,长得更像一些,一双哀怨的眼?睛,比顾晓池妩媚。
母亲看着顾晓池的眼?神?,不是温情,是嫌恶。顾晓池听到她说:“怎么就意外生?了你呢?”
“要是没有你,我们肩上的担子,可就轻多了。”母亲叹了口气。
“真希望当时流产了,让你死?在我肚子里。”母亲抱起顾晓池,把?她往天上抛,又接住,像对待一个什么小玩意儿,嘴里念念有词:“小累赘,小累赘。”
再后来,父母就出事了,再也没回来过。
顾晓池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被同学欺负得很惨,回来后沉默很久,对奶奶说起这段往事。
“没有人爱我。”年纪那样?小的顾晓池,下了老成的结论:“奶奶,除了你,连爸妈也不爱我。”
奶奶大骇:“胡说,三岁以前的小孩子能记得什么,那都是你自己臆想的。”
“都怪你爸妈陪你太少?。”奶奶拥住顾晓池:“但?他们是爱你的。”
顾晓池沉默。她不想跟奶奶顶嘴,但?她不信。
母亲的眼?神?和语气都太生?动,到现在还历历在目,顾晓池不信那只是她的臆想。
没有人爱,养成了她淡漠又冷清的性子。从小到大唯一感受的温暖,第一次来自于奶奶。
第二次来自于一个陌生?的女人,葛苇。
有了葛苇,顾晓池才能走出大山,进了美院,遇到安寒这样?的朋友,又遇到周骊筠这样?的老师。周骊筠寄给顾晓池的新年礼物,是一整套《技术绘图》,教人如?何?绘制不同类型的服装图纸。
再加上阴差阳错,她成了葛苇的夜班司机,每晚都能站到葛苇的身旁,便天真的以为,她和葛苇处于同一个世界。
原来并?不是。
顾晓池只是一粒沙,而?葛苇拥有的是一片沙漠。
吃午饭的时候,奶奶的开心还在延续,摸索着给顾晓池夹菜:“好孩子,多吃点,下学期再考个第一回来。”
筷子颤巍巍的,夹偏了,差点掉在桌上,顾晓池赶紧把?碗伸过去接住。
芋头噎人的吞不下去。连没放多少?小米的小米粥,都觉得稠厚得难以下咽。
恍恍惚惚的,就到了春节那一天。
电视机的屏幕花了,一道道的,春节晚会的主持人们都变成了结巴:“春春春……春节快乐!”
顾晓池没太在意,盯着手里的手机。
村里信号太差,大多数时候是收不到微信的。不过不知怎么的,春节这天晚上,倒是一条微信提示弹了出来。
来自橙果的大群。本来年会之后,那个群已经沉默好久了。
可能因为老板在群里,大家?平时都不冒泡的。
说话的人是葛苇:“十二点的时候我发?红包,大家?注意手速哈。”
说完群里又沉默了。顾晓池觉得,应该不是没人回复葛苇,而?是4G信号又没了。
熬到十点的时候奶奶去洗澡,她精力不济,睡得早,交待顾晓池守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