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2 / 2)
“十一娘是人中龙凤,又与我等有恩,按理不该推辞。“顾沅依旧摇头,“但我等书生,但求安身立命问心无愧,不饥寒足矣,却不敢受非分之福。”
“非分之福?”皇帝不以为然,“京中官眷不如顾娘子者多矣,日日高枕得卧,厚味得尝,岂不个个都得愧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顾沅道,“我等承十一娘好意,住在这等好地方,已经比家里住得还好些,倘若再惯了被人照拂,一朝落第回乡——”
“你怎么会落第?”皇帝见她冥顽不灵,自己又不能久待,语气也焦躁起来,“这一科必中的!”
“十一娘难道会相面卜卦?”顾沅见她认真之至,显然是真心为自己担忧,只觉得眼前板着脸的少女可爱之极,她做惯了姐姐的人,一时也忘了分寸,伸手在皇帝臂上轻抚两下,道,“圣贤言: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而己。我不敏不慎,但自问前两句却还做得到。十一娘也不是那般以衣食识人之辈,你我以论文相识,何必学那些俗人的花样?”
皇帝垂下睫毛,却不说话。
她与遂王不同,先遂王好文好热闹好编书,府内养了许多饱学之士,遂王家学渊源,自然生成文采风流;皇帝从启蒙起就被先帝有意往军政国务上栽培,即了位日讲翰林们怕养出皇帝玩物丧志的毛病,防微杜渐之下,诗文书画都只泛泛而言,只在国计民生上狠下功夫,皇帝心无旁骛地学习如何打理江山,对奏章头头是道,于文章上却着实有限。
她当日进小茶馆与顾沅等人搭话,起初却是因为在门口听了一耳朵李清对朝中众臣的谈论,觉得甚是新鲜有趣,也想探探这些臣子在民间的口碑,不意竟一眼看见了顾沅。她觉得顾沅是说不出来地好,相貌好举止好文章好,在小事上也肯照顾体贴下人,足见心底也好,让她只见了一面便平生出一股没尝过的愉悦滋味,只急着掏心掏肺地把自己能给她的好处一样样摆出来——天子富有四海,要抬举一个人衣食丰足富贵尊荣,岂不是件极容易的事么?但谁知顾沅却一样都不放在心上,看重的只是她不擅长的文章。
皇帝这一次是真的觉得挫败了,咬着唇欲言又止,半晌方道:“我家里——”她觉得说理由总有推脱诿过之嫌,索性便直截了当,“我其实比不得阿姐,不大会看文章。”
顾沅讶然。齐朝于取士一道甚是看重,除了文举、武试、鸾仪科,对宗室及功臣子弟还有专门的承爵考,一样三年一试,于冬至祭庙前举行,凡未过承爵考者,无爵者不准承爵,有爵者降爵,只有兼了朝廷官位者,与其他官员一般京考,不在此列。林家两位小娘子举止没有丝毫铜臭气,对朝中典故知之甚详,林九娘又对文章评点极是精当,她暗地里以为是哪家勋贵千金,谁想这位十一娘看着灵秀,对时文竟是一知半解?
皇帝见她惊讶,神色愈加狼狈。因担心承平日久,宗亲国戚们被养成酒囊饭袋,历代皇帝在承爵考都甚是严厉,就连她自己这几年也没少下旨敲打,谁承想今日却打了自己的脸呢?她不愿被顾沅看成不成器的纨绔,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道:“我家里先生们教我打理产业,文章却不怎么提起。”
顾沅见皇帝垂头丧气一脸委屈,想起侯门深似海的老话,只以为是那些深宅争斗的隐事,心里头对皇帝更添了一股怜惜,想了想,便柔声道:“十一娘已经十四,明年十月,想来也是要和我们一样应试的,便是临时抱佛脚,也该把文章拾起来了,若不嫌弃,我便拟几个题目,你带回去写了,回头我与你评点评点如何?”
这句话一出,日后两人便有了无数来往亲近的借口,皇帝不假思索,朗声应道:“固所愿也。”
她声气朗朗,分外有一股凛然之意,一时间竟让顾沅也怔了怔。崔三顺端着刚沏好的阳羡茶进门,闻言几乎摔了茶碗——宫里人对皇帝幼年典故几乎是都是熟得不能再熟:昔年先帝观宫内几位皇孙志向,不过一次寻常节气考校,赌物里竟有玉玺!几位年长亲王都心思各异地或极言上谏或故作推脱,唯有五岁的皇帝径直去捧了玺盒跪到先帝面前道:“皇祖母年高,几位阿兄又都各有苦衷,为皇祖母分忧,此元嘉固所愿也!”先帝把皇帝搂在怀里,当即下旨立皇帝为嗣皇孙,从此传为佳话。
这样一句定下了江山传承的话,按皇帝谨言慎行的性子,是再不会轻言惹人多想的,如今却脱口应了顾沅。崔三顺端着茶盘,见皇帝喜上眉梢,心里头却不住地叫苦,暗道以小爷的脾气,对顾娘子这么样儿的亲近,若是无事也就罢了,万一日后学了□□皇帝或是北王行径闹起来,太后老娘娘阁臣大人和郑姑奶奶怪罪下来,自己这脑袋还保得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