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五章 牧羊女(1 / 2)
今天夜里发生的这些事情刘西瓜在这家小店单独等待着齐家的几人找过来那么假如说齐家的几人有一个消息来源怀疑这家小店的老板其实是一个相对靠谱的推测。
齐家的杀手来得凌厉匆促娄静之等人固然再难分出心思来掌控全局但宁毅却是在人心上花过一辈子功夫的人会在这时候仍旧保留警惕心并不是什么难事。那想法只是在心头掠过他也只是对那老板保持着一两分的警惕心更多的心思还是花在了前方的打斗上但齐新勇的大喝太过惊人他下意识地准备出枪身侧人影暴起这枪口就递到了对方的头上。
再是武林高手这等情况下想杀刘西瓜也是全力一搏又怎么可能当得起火枪的一击。这边虎头蛇尾众人吓了一跳齐家几人也是勇决见势不妙拔腿就跑长街之上顿时也就冷了下来。
刚刚才开始的自我介绍人家没听完就跑了实在有点不礼貌不过横竖最近也没什么人真将他的血手人屠当成过一回事反响冷啊冷啊的也就习惯了。另一边适逢其会的娄静之一行人伤亡是最为惨重的不过人家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人惊魂甫定娄静之持剑的手都在颤抖神情之中犹有些不知所措。只有刘西瓜在片刻之后收了那个摆出来甚至颇具观赏性的出拳姿态与这边同样安静地站了一会儿之后目光流转间竟轻声地笑了出来。
“呵呵……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追击齐家人的想法此时手背轻贴着双唇望着宁毅笑不可抑之后又将目光转开大抵是宁毅最后的那个“血手人屠”逗乐了她。笑声不断倒并不显得粗鲁如山花如银铃在这昏暗安谧的长街上传开了。
宁毅捂着额头随后也是摇摇头笑了出来:“呵呵……呵……”
那边娄静之看着这在笑的一男一女脸色稍稍变得有些难看家卫过来询问他接下来改如何时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对面的少女笑得微微俯下了身子再抬起头时在脸上蒙起了厚厚的纱巾片刻之后她说了一句:“走吧。”去向侧对面的墙壁双手拔出巨刃拖着到了损坏的店铺前抓起一截毡布将那霸刀裹起来背在背后。整个过程里少女没有再看那娄静之一眼宁毅与她一道往回走去远远的得到信息的兵丁已经朝这边过来了。
火光从街口掠过人声嘈杂不一会儿便又暗了下去。宁毅与刘西瓜所行走的街道偏僻两人行走不快少女沉默一阵才又开口说话声音道此时便有些沉了。
“……我家与齐叔叔原本是世交虽然不如与方伯伯那边走得亲近但江湖相交总是心照不宣的情谊。我本以为这交情会世世代代传下去想不到会变成这样的收场。本来都是些江湖人斗啊斗的到头来都只会说自己身不由己……”
夜已经深了少女的脸遮在纱巾之后看不见表情不过她的话语低沉本身也是自言自语的性质多过谈心。宁毅走在一旁没有答话前方是一座小小石桥桥边草丛花树都沉默在黑暗中河对面的一个小院子里照出微微的光芒来乌篷船在桥下轻轻摇晃着。
两人如今的关系性质宾主其实还是多过朋友少女说过这段之后大概觉得不该这样说太多就没了后文。过得片刻她轻轻地“唔”了一下陡然举手捂住嘴宁毅偏过头:“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朝宁毅挥了挥手以后快步朝着前方跑过去在那石桥的栏杆边站住上半身微微俯了出去看来是要吐但随后只是轻咳两声。宁毅看见那身影摇晃几下随后便朝桥下前倾过去。
少女此时背了一把重刀俯身下去止不住去势却也是慢慢地前倾她手已经垂落下去随后双脚也陡然离了地小腹压在栏杆上跷跷板也似远远看来倒是有趣。宁毅倒是看出她已经开始晕厥恐怕还保留着一丝意识双手挥舞了一下但终于头重脚轻朝着桥下的河水掉下去。
少女才掉出栏杆宁毅也已经冲到伸手抓住了绑系着巨刃的布条少女的身体就在下方吊着。这样摇晃了几下那布条看来也不是很结实眼见便要断掉下方的少女微微动了动随后一股大力带起了这一人一刀宁毅手上一松少女的身体在半空中猛地翻飞起来。
哗、轰两声少女的身影在水面上翻飞了好几圈一脚踢在了脱离束缚的巨刃之上自己的身体朝着岸边投了过去。那巨刃掉落水中溅起高高的水花小河那边的堤岸边还有一小片草地少女的身体掉在草地上滚了两下撞上河堤。她迷迷糊糊地晃了几下单手将自己身体撑起来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这血吐过之后少女似乎就开始清醒了半躺了一会儿撕掉沾血的纱巾朝后方挪了挪靠着河堤坐了下来深吸几口气方才屈起双腿伸手环抱起来蜷缩在桥边的黑暗里。
她的武艺再高终究还是有限。有关齐元康的事情宁毅并不清楚但想来眼前的少女惦记着往日的情谊又觉得不得不出手将事情摆平率兵进去杀齐元康恐怕还是本着江湖规矩尽量单打独斗送了对方上路之后又辗转对上齐家方才的这轮杀手。她憋了一口气以全自己心中的江湖规矩到得此时内伤还是压不住了。
内家功夫修的便是一口气这时候内伤积累吐出血来就说明伤势已经很严重。宁毅绕了桥头走过去跳下河堤少女看了他一眼轻笑道:“血手人屠宁立恒?在下霸刀刘大彪……请多指教了。”
“好说好说。”宁毅说了一句靠在旁边坐下随后低声补充道“久仰久仰。”
“呵是该久仰……那是我爹爹……我是霸刀刘西瓜……”她轻声说着想了想“要是被人听人霸刀切西瓜怎么办别人听了会笑的……以后会有人说成西瓜刀刘大彪、西瓜刀刘西瓜也许还有西瓜刀刘冬瓜小时候我叫西瓜有人跟我作对就偏要叫刘冬瓜刘冬瓜啊刘冬瓜……”
大概是松了一口气也暂时地将肩上的压力放下少女声音轻柔回忆过往调侃着自己。宁毅看着眼前流过的河水道:“还有刘南瓜……如果叫刘北瓜大家就得想想到底北瓜是什么东西了。不过只要斩的人多了不过叫什么刀什么瓜人家都是笑不出来的。我虽然叫血手人屠但没什么武艺就算名字再响大家也不见得就会怕了。”
“血手人屠那也没什么响亮的。”少女笑起来随后看了看他“不过说你没什么武艺的恐怕也是看走眼了。虽然你叫了个这么难听的外号但我大名鼎鼎的霸刀刘西瓜觉得总有一天你会名满江湖的。”
“承西瓜吉言了。”
“嗯……西瓜吉言……”她点了点头随后重复着宁毅的这句话渐渐笑了起来压抑着声音甚至还笑得用拳头在草地上锤了两下好半晌忍不住咳嗽起来才调整了呼吸:“其实呢今晚本来想要找厉天佑麻烦的不过先受了伤后来还有架要打那事情就没办法去做了。如今你也杀了他们一个人这件事情便就此作罢吧好吗?”
“嗯原本也没想过要怎么样了总不好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呵。”刘西瓜笑了笑“没什么咄咄逼人的当初方伯伯与爹爹他们策谋起事与百花姑姑、七伯伯这些人也都是时常过来我当时每日练武帮着爹爹处理庄中事物指手画脚他们问我将来有什么大志向我便说将来要当个女皇帝管很多很多人那时候大家便说定了若起事真能成功便封我一个女皇帝当只要是我看见的事物都可以管。”
少女平日待人接物虽然也有故作豪迈的时候但内里偏执冷漠有些近似于后世所谓三无少女的形象的宁毅想着她十一二岁时便对庄内各种事物指手画脚的情景倒也不由得好笑。至于女皇帝什么的倒也好理解以她如今在方腊面前的地位若起事这能成功霸刀营统御一郡一县让她当个女皇帝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厉天佑仗着他兄长的威风就以为我说的话是假的老是伸手试探。他总以为跟那些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可以拿到我面前来他总以为我也跟其他人一样。若不是有齐叔叔的事情今晚他身边的人就要死光不过说到底……厉天闰在我终究还是没办法杀掉他所以……便这样算了吧……”
她说到最后话语里终究还是有一丝讽刺。厉天佑各种试探寻衅以为今夜的事情还在分寸之中却不知道其实已经超出眼前少女的容忍程度了但即便少女在许多事情上可以蛮不讲理她终究还是这江湖中的一员了许多事情是没办法从心所欲的大概是想到了这里她才说出这有些意兴阑珊的话来。
“其实我也没什么区别人在江湖勾心斗角……不过我觉得我是很厉害的我很会管身边的事情霸刀营的人日子过得比他们好过好日子的人比其他地方多。上下五百年换了很多皇帝其实差别就只是好一点点和坏一点点你们读书人整天说的什么千秋、什么大统没一点用……宁立恒你说是吧?”
宁毅点了点头:“嗯就是好一点点、差一点点、再好一点点、更差一点点的区别。”
见他点头刘西瓜自得地笑了起来:“再好的皇帝也只能管在世的百年听说那些皇帝都想着自家几百年的基业其实如果儿子太傻世道就又坏得不得了。我看见身边的人过得好我就开心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牧羊女呀羊圈里的羊肥肥的我就很高兴它要是生了病我就会急得哭出来我小时候养过的。至于我死了以后那是他们的事情想要过得好得自己给自己挣命我只是看不过去他们过得太苦所以才养着玩的呢才不是真为了他们只是看不过去而已……”
宁毅听着这话:“这就是大英雄了。”他其实一早就知道少女格局并不大她整日里研究勾心斗角的法子探究人心人性与宁毅讨论如何管理一个寨子为着用一些馒头米粮激起旁人的反抗心理而沾沾自喜但她所真正在意的也不过是这个寨子与自家寨子周围的情况而已。看不过去别人过得太差太不像人所以才站出来做事至少在宁毅看来这种心情反而更显得真诚。
“我不是大英雄身边没人哭我就过得心安了。”少女摇摇头沉默了半晌“原本大家都是为了过得更好让世道更加公道所以才起事造反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现在大家都变得不一样了。以前那些当官的抢他们的东西现在他们不光抢当官的也抢所有人的东西自己打来打去就算方叔叔真的能成事永乐朝跟武朝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以前就吃得上饭这起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百年之后总还会有人造反的……不过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方叔叔起事了我就能当我的女皇帝管着我的寨子寨子周围的人也都能过得好些千百年来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宁立恒你是读书的千百年来都一样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了对吧?”
宁毅点头:“其实已经很好了。”
刘西瓜笑起来:“已经很好了那就是说不够好那你把话说清楚。”
星光寥落河水呜咽两人坐在这小河边从方才的闲聊说到这里宁毅觉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已经……差不多最好了能当个牧羊人也是挺好的。”
“你们读书人说天地大同整天想啊想你就当闲聊说一下啊……”
“天地大同。”宁毅笑起来“哪有这样的事情就跟你说的一样是好一点和差一点的区别而已几千年前一百个人中间有九十个人是奴隶十个人享福一路过来八十九个人当农民十一个人享福这世界的进步就是这个样子。所谓大同是一百个人都享福不过就算在最坏的时候也会有十个人享福那么就算是最好的时候肯定也会有十个人受苦的……”
“那我们现在呢?”“打个比方就是外面三十个人享福霸刀营四十个人享福。外面能让四十个人享福的就是好皇帝只让三十个人享福的就是昏君。从这里说起来百分之三十的公平和百分之四十的公平就是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