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章 雳雳雷霆动 浩浩长风起(六)(1 / 2)
日渐西斜董志塬一侧的山岭沟豁间升起道道炊烟黑底辰星的旗帜招展有的旗帜上沾了鲜血幻化出点点深红的污渍来炊烟之中有着肃杀沉稳的气氛。
偶有窥探者来也只敢在远处的阴影中悄然窥视而后迅速远离如同董志塬上鬼祟的小兽一般。
从小苍河中杀出的这支部队吞并于此。几日之前朝他们扑来的铁鹞子队伍犹如一头扎入了深渊除了少量溃败之人其余骑士的性命几乎葬于一次冲锋之中如今几乎半个西北都已经被这一消息震动了。
西夏王的十万大军就在朝这边推进看似稳重实则有些不情不愿的意味。
人们害怕未知之物。
远在环州的种冽听说此事后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表情他麾下种家军只余数千已经翻不起太大的风浪。但在东北面府州的折家军已经开始有动作了。
一方面再度派人确认这犹如天方夜谭般的消息一方面整军待发同时也派出了使者星夜兼程地赶往山中小苍河的所在。这些事情驻于董志塬的黑旗军尚不知道推进而来的西夏军队也不清楚——但即便知道那也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了。
最重要的还是这支黑旗军的动向。
以一万人从山中扑出不到两日破延州随后立刻转到西进当头一战覆灭铁鹞子。再强的兵也有战损也有身体和精神上的疲劳。他们如果掉头跑掉又或是派出使者谈判都很正常但问题在于这两种端倪如今都未曾出现。
往最疯狂的方向想这支军队不再休息一头往十万大军中央插过来都不是没有可能。
这种可能性让人心惊肉跳。
数里外董志塬上一场大战的现场残存的尸首在这夏日阳光的暴晒下已化作一片可怖的腐烂地狱。这边的山豁间黑旗军已驻留修整四日对于外界的窥探者来说他们安静沉默如巨兽。但在驻地内部轻伤员经过修养已大致的康复伤势稍重的士兵此时也恢复了行动的能力每一天士兵们还有着适当的劳动——到附近劈柴、生火、分割和熏烤马肉。
两千七百铁鹞子在战场上直接战死的不到一半后来跑掉了两三百骑有将近五百骑士投降后存存活下来其余的人或是在战场对垒时或是在清理战场时被一一杀死。战马死的少但伤的多还能救的多数被救下来。铁鹞子骑的都是好马魁梧高大一些可以直接骑一些哪怕受轻伤养好后还能用来驮东西死了的许多当场砍了拖回来留着各种伤势的战马受了几天苦这四天时间里也已一一杀掉。
投降的五百人也被强令着执行这屠夫的工作。这些人能成为铁鹞子多是党项贵族一辈子与战马为伴待到要拿起尖刀将战马杀死多有下不了手的——下不了手的当即便被一刀砍了。也有反抗的同样被一刀砍翻在地。
军心已破、军胆已寒的士兵即便能拿起刀来反抗在有防备的情况下也是威胁有限——这样的反抗者也不多。黑旗军的士兵眼下并没有妇人之仁西夏的士兵如何对待西北民众的这些天里不仅仅是传在宣传者的言语中他们一路过来该看的也已看到了。被焚毁的村庄、被逼着收割麦子的群众、陈列在路边吊在树上的尸体或白骨亲眼看过这些东西以后对于西夏军队的俘虏也就是一句话了。
敢反抗很好那就你死我活!
而这些俘虏也感受到了这种坚决。是坚决而并非狂热这几天的时间下来整个驻地中的大部分军人做的看似是在杀马每天的吃食也是马肉但他们真正做的却并非如此而是:杀铁鹞子吃了他们的马。
至于接下来的一步黑旗军的士兵们也有议论但到得今天才变得更为正式起来。因为上层想要统一所有人的意见在西夏大军到来之前看大家是想打还是想留讨论和汇总出一个决议来。这消息传来后倒是许多人意外起来。
例如在收到这个消息之后这天处理马肉弄得一身血腥味的侯五就愣了片刻:“我还以为我们等在这里就是要打李乾顺的……怎么还用讨论吗?”
“是啊。”毛一山等人也还傻傻的点了头。
“怎么不要讨论?”营长徐令明在前方皱着眉头“李乾顺十万大军两日便至不是说怕他。但是攻延州、打铁鹞子两战我们也确实有损失如今七千对十万总不能狂妄自大地直接冲过去吧!是打好还是走好就算是走我们华夏军有这两战也已经名震天下不丢人!如果要打那怎么打?你们还想不想打意志够不够坚决身体受不受得了上面总得知道吧自己表态最踏实!各班各连各排今天晚上就要统一好意见然后上面才会确定。”
“那当然要打。”有个连长举着手走出来“我有话说各位……”
“罗疯子你有话等会说!不要这个时候来捣乱!”徐令明一巴掌将这名叫罗业的年轻将领拍了回去“还有有话可以说可以讨论不准强行将想法按在别人头上罗疯子你给我注意了——”
不久之后整个军营就变得热闹起来了。
距离这边三十余里的路程十万大军的推进惊动的烟尘遮天蔽日前后蔓延的旌旗自大道上一眼望去都看不见边际。
这次随本阵而行的多是西夏国中的精兵了善走山路的步跋成片成片的强弩军操控投石器械的泼喜战力高强的擒生军与铁鹞子一般由贵族子弟组成的数千禁军卫戍营以及少量的轻重精骑拱卫着李乾顺中军大帐。单是如此浩浩荡荡的阵势都足以让其中的士兵士气高涨。
而组成西夏高层的各个部族大首领此次也都是随军而行铁鹞子的存在、西夏的存亡代表了他们所有人的利益。若是不能将这支突如其来的军队碾碎在大军阵前此次举国南下就将变得毫无意义吞入口中的东西统统都会被挤出来。
没有人能容忍这样的事情。
“……对方来势汹汹兵力虽不足万人但战力极高不容小觑。若对方尚有心机想要谈判咱们可先谈判。但若是要打以兵法而言以快打慢、以少击多对方必冲王旗!”
这两天的军略会议上大将阿沙敢不便推测了对方的动作。西夏王李乾顺咬牙切齿。
“七千人对阵我十万他们若还敢冲朕中阵。朕便接了他们又何妨!”
“陛下勇武末将敬佩。但兵法正要以强击弱陛下乃西夏之主不该轻易涉嫌。这支军队自山中杀出两战之中屡出奇谋我等也不可掉以轻心一旦接战正该以兵力优势耗其锐气也看看他们有无后手。对方若不出奇谋我军十倍于他自然可轻易扫平对方若真有奇谋我方大军十万也不惧他。因此末将建议一旦接战不可冒进只以保守为上。毕竟铁鹞子前车之鉴……”
阿沙敢不的话多少有些涨对方志气灭自己威风但这只是高层商议又有铁鹞子的事例在前他的说话也代表了许多人的看法因此纵然觉得憋屈越是迫近黑旗军西夏大营的防御便愈发严密起来。到得夜间层层拱卫的大营灯火延绵犹如众星捧月的巨大堡垒气氛肃杀无已。
这天夜里没有等到任何谈判的使者许多人都知道事情难堪了。
此时远在数千里外的江宁街市上一片生平祥和的景象政坛高层则多已有了动作:康王府这两日便要北上了。
以国都而言此时的陪都应天府显然是比江宁更好的选择。哪怕女真人已经将黄河以北打成了一个筛子毕竟未曾正式占领。总不至于武朝新皇一登基就要将黄河以北甚至长江以北全都扔掉。
女真人在之前两战里搜刮的大量财富、奴隶还不曾消化而今新政权已除净“七虎”若新皇帝、新官员能振作将来抵御女真、收复失地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真正决定将政权核心定于应天的也不仅仅是康王周雍这个往日里的闲散王爷以强有力的方式推动了这一步的还有原本康王府背后的许多力量。
成国公主府的意志便是其中最核心的一部分。这期间南下而来迎接新皇的秦桧、黄潜善、汪博彦等官员多次游说周萱、康贤等人最终敲定此事。当然对这样的事情也有不能理解的人。
“……定都应天我根本想不通为何要定都应天。康爷爷在这里您可以出来做事皇姐可以出来做事去了应天会怎么样谁会看不出来吗?那些大官啊他们的根基、宗族都在北面他们放不下北面的东西最主要的是他们不想让南面的官员起来这中间的勾心斗角我早看清楚了。最近这段时间的江宁就是一滩浑水!”
即将成为太子的君武正在康贤的书房里大声说话义愤填膺。一头发丝已白但目光依旧清晰的康贤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喝了一口茶听着他嚷。
“……真是为国为民我没话说。国家都要亡了全都在争着抢着考虑是不是自己说了算国家交给他们?那个秦桧看起来大义凛然我就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康爷爷我就不明白了。而且……”年轻人压低了声音“而且宁……宁毅说过三年之内长江以北全都要没有此时此刻更该南撤才是。我的作坊也在这边我不想到应天去再造一个康爷爷那个孔明灯我已经可以让他飞起来了只是尚不足以载人……”
“我看你就是为了你那作坊吧。”康贤笑了笑沉吟片刻“你还年轻聪明但也该听过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这些大官背后当然都有自己的利益在长江以北的人、黄河以北的人当然也有自己的利益为这些利益也就是为这个国家大员亦如是讲利益不代表是奸臣反而不讲利益的可能才真有问题。”
老人倒了一杯茶:“武朝南北泱泱来去数千里利益有大有小雁门关南面的一亩田里种了麦子那就是我武朝的麦子嘛。武朝就是这麦子麦子也是这武朝在那里种麦子的农民麦子被抢了家被烧了他的武朝也就没了。你岂能说他是为了麦子就不是为了我武朝呢?大员小民皆是如此家在哪里就为哪里若真是什么都不想要、无所谓的武朝于他自然也是无所谓的了。”
“你为作坊人家为麦子当官的为自己在北方的家族都是好事。但怕的是被蒙了眼睛。”老人站起来将茶杯递给他目光也严肃了“你将来既然要为太子甚至为君目光不可短浅。黄河以北是不好守了谁都可以弃之南逃唯独皇帝不可以。那是半个国家不可言弃你是周家人必要尽全力守至最后一刻。”
“若是无法守得住我们就是上去送死的?”
“未曾去做哪有绝对之事!?”康贤瞪了他一眼“若真再有汴梁之事到时候可以逃嘛但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我等自然就要尽全力。你说你师父那么多事情他可曾诉过苦吗?女真第一次攻城他还是挡下来了的。他说长江以北沦陷那也不是必然之事只是可能的推测而已。”
这是近来康贤在君武面前第一次提起宁毅君武高兴起来:“那康爷爷你说将来我若真当了皇帝是否可能将师父他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