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章 时代大潮 浩浩汤汤(四)(1 / 2)
五月里前行的商队依次过了梓州过了望远桥过了女真大军终于狼狈回撤的狮岭过了经历一场场战斗的苍莽群山……到五月二十二这天通过剑门关。
时隔一年多来到这边不少地方都已大变了模样。山间能够拓宽的道路已经尽量拓宽了原本一处处的屯兵之所此时都改成了商旅休息、歇脚、路途上工作人员办公的节点——西南贸易局面打开后出关的道路怎样都是不够用的了从剑阁入关的这片山道上要保证大量的旅客来去便也安排了不少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
这些工作人员大都严肃而凶恶要求来来去去的人严格按照规定的路径前行在相对狭窄的地方不许随便逗留。他们嗓门很高执法态度颇为粗暴尤其是对着外来的、不懂事的人们趾高气扬隐约透露着“西南人”的优越感。
出川商队里的书生们来时倒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已在成都游历一段时间便开始讨论这些人也是“狐假虎威”不过为一小吏倒比成都城里的大官都显得嚣张了。也有些人暗地里将这些情况记录下来预备回家之后作为西南见闻进行发表。
宁忌原本呆过的伤兵总营地此时已经改成了外来人口的防疫检疫所许多来到西南的平民都要在这边进行一轮检查——检查的主体大多是外来的工人他们穿着统一的衣服往往由一些领队带着好奇而拘谨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按照那些书生们的说法这些“可怜人”大多是被卖进来的。
沿途之中有不少西南战役的纪念区:这边发生了一场怎样的战斗、那边发生了一场怎样的战斗……宁毅很注意这样的“面子工程”战斗结束之后有过大量的统计而事实上整个西南战役的过程里每一场战斗其实都发生得相当惨烈华夏军内部进行核实、考据、编撰后便在相应的地方刻下纪念碑——由于石雕工人有限这个工程目前还在继续做众人走上一程偶尔便能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来。
当初西南大战的过程里剑阁山道上打得一团糟道路破损、运力紧张尤其是到后期华夏军跟后撤的女真人抢路华夏军要切断去路留下敌人被留下的女真人则往往殊死以搏两边都是歇斯底里的厮杀许多战士的尸体是根本来不及收捡分辨的即便分辨出来也不可能运去后方安葬。
后来只是大致地分辨清楚阵营后统一焚烧骨灰埋入地下或洒向山中也是因此这些战士在其他地方没有坟这山间的记录便既是他们的纪念碑也是他们真正的墓碑。
青山有幸埋忠骨。对于这山间的一处处记录倒无论是哪一方的人都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夜间在暂居处休息时便会有人到附近的纪念碑处敬香叩拜烧得烟尘袅袅。每每还会有烧纸钱的人被巡逻队伍给制止下来甚至展开辩论或者骂仗的骂得起劲了便会被抓走在山里关一天。
商队在山间逗留时宁忌也过去上了两次香。他对上香并不喜欢更喜欢切盘猪头肉弄点酒一起吃掉的祭奠形式同行的一名中年学究见他长得可爱便热心地告诉他敬神、祭奠的步骤心意要诚、步骤要准每一种方式都有涵义云云否则这边的英雄或许豁达但将来难免触怒神灵。宁忌像是看傻子一般看对方。
“我不信神世上就没有神。”
他鄙视人的目光也很可爱那中年学究便谆谆教导:“少年人年轻气盛但也不该乱说话你见过世上所有事情了吗?怎么就能说没有神呢?举头三尺有神明……而且你这话说得耿直也容易冒犯到其他人……”
宁忌心道劳资都说了没神了你还口口声声说有神冒犯到我怎么办……但经历了去年小院子里的事情后他早知道世上有诸多说不通的傻子也就懒得去说了。
中年学究觉得他的反应乖巧可爱虽然年轻气盛但不像其他孩子随便顶嘴强辩于是又继续说了不少……
沿途之中人们对英雄的祭奠有着各种表现于宁忌而言除了心底的一些回忆倒是没有太多触动。他这个年纪还不到缅怀什么的时候上香时与他们说一句“我要出去啦”离开剑门关回头朝那片山岭挥了挥手。山上的叶子在风中泛起波涛。
离开剑阁后仍旧是华夏军的地盘。
西南大战第七军最后与女真西路军的决战为华夏军圈下了从剑阁往汉中的大片地盘在实质上倒也为西南物资的出货创造了不少的便利。自古出川虽有水陆两条道但实际上无论是走宜宾、重庆的水路还是剑门关的陆路都谈不上好走过去华夏军管不到外头各地商旅离开剑门关后更是生死有命虽然说风险越大利润也越高但总的来说终究是不利于资源出入的。
此时华夏军在剑阁外便又有了两个集散的端点其一是离开剑阁后的昭化附近无论是进来还是出去的物资都可以在这边集中一次。虽然眼下许多的商贾还是倾向于亲自入成都获得最透明的价格但为了提高剑阁山道的运输效率华夏政府官方组织的马队还是会每天将许多的普通物资输送到昭化甚至于也开始鼓励人们在这边建立一些技术含量不高的小作坊减轻成都的运输压力。
由于成都方面的大发展也只有一年对于昭化的布局眼下只能说是初见端倪从外界来的大量人口聚集于剑阁外的这片地方相对于成都的发展区这边更显脏、乱、差。从外界输送而来的工人往往要在这边呆上三天左右的时间他们需要交上一笔钱由大夫检查有没有恶疫之类的疾病洗热水澡若是衣服太过破旧通常要换华夏政府方面会统一发放一身衣物以至于入山之后许多人看起来都穿着一样的服装。
宁毅在家一度吐槽那衣服不美观像是囚犯但大娘用成本问题将他怼了回去。
衣衫褴褛的乞丐不允许进山但并不是毫无办法。西南的不少工厂会在这边进行廉价的招人一旦签订一份“卖身契”入山的检疫和换装费用会由工厂代为承担往后在工资里进行扣除。
“……说起来昭化这边还算是有良心的。”
一路同行的话痨书生“大有可为”陆文柯跟宁忌感叹:“华夏军帮忙出了一份那个卖身合同这边买人的各家各户都得有合同只定五年谁要厂家出钱的将来做工还债按照工钱还完了五年不到又想走的还可以付一笔钱赎身。不过呢五年之外也有十年二十年的合同条件好些许诺也多给那些有本事的人签……不过也有黑心的签二十年合同上什么都没有真签了的那就惨了……”
“华夏军既然给了五年的合同就该规定只许签这份。”先前教育宁忌敬神的中年学究名叫范恒聊起这件事皱起了眉头“否则与脱裤子放屁何异。”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真要说起来那些身无长物的百姓能走到这边签合同还算好的了出了这一片什么样子诸位都听说过吧。”
几名书生们聚在一起爱打哑谜聊得一阵又开始指点华夏军居于川蜀的诸般问题诸如物资出入问题无法解决川蜀只合偏安、难以进取说到后来又说起三国的故事引经据典、挥斥方遒。
一百多人的商队行了一路各式各样的人也就渐渐有了小团体。类似陆文柯、范恒这样的书生共有五名一路上大都聚在一起闲聊。宁忌的身份是个家学渊源的小大夫虽然在张村的学校里一直是个学渣但基础不差识字读写毫无问题再加上他长相可爱这帮书生便也将他当成了同类聊天瞎扯总要将他叫在一块时不时的还有人匀出点心来给他吃。书生文士虽说大多穷酸此时能跟着商队到处游历的却多少都还有点家当。
进入商队之后宁忌便不能像在家中那样开怀大吃了。百多人同行由商队统一组织每天吃的多是大锅饭坦白说这年月的伙食实在难吃宁忌可以以“长身体”为理由多吃一点但以他习武这么些年的新陈代谢速度想要真正吃饱是会有些吓人的。
他的大夫身份是一个便利。这样的长途跋涉多数人都只能靠一双腿走路走上几天难免起水泡而且一百多人也时常会有人出点崴脚之类的小意外宁忌靠着自己的医术、不怕脏累的态度以及人畜无害的可爱面容迅速获取了商队大部分人的好感这让他在旅行的这段时间里……蹭到了大量的点心。
这样的心态实在太不符合未来“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偶尔想起来宁忌觉得多少有些羞耻但也没有办法。
蚊子肉也是肉这出门在外还能怎么办呢……
一路到昭化除了给不少人看看小毛病相处比较多的便是这五名书生了。教宁忌敬神的那位中年书生范恒比较有钱偶尔路过廉价的食肆或者小吃摊都会买点东西来投喂他因此宁忌也只好忍着他。
而行进时走在几人后方扎营也常在旁边的往往是一对江湖卖艺的父女父亲王江练过些武功人到中年身体看起来结实但脸上已经有不正常的病变红晕了经常露了赤膊练铁枪刺喉。
——外功硬练老了会苦不堪言这卖艺的中年其实已经有各种毛病了但这类身体问题积累几十年要解开很难宁忌能看出来却也没有办法这就好像是无数纠缠在一起的线团先扯哪根后扯哪根需要很小心。西南许多名医才能治但他长期锻炼战场医术此时还没到十五岁开个方子只能治死对方因此也不多说什么。
卖艺的女儿名叫王秀娘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偏黑、身材匀称、大腿结实她扎两根麻花辫没跟父亲学什么高深的武艺——原本她父亲也不会——卖艺的技巧最会的是翻跟斗一次能翻一百个。除了翻跟斗便是耍猴父女俩带了一只训得不错的猴子叫望生这次去到成都似乎是赚了不少乐呵呵的准备一路卖艺、回到江南。
卖艺之人其实也会跌打但启程后不久又一次王秀娘翻跟斗崴了一下便过来找宁忌帮忙诊治。脚崴得不厉害但从那之后王秀娘常常过来骚扰宁忌例如扎营之后给宁忌送点野果也顺便给其他人送点有时候说着“傲天兄弟真可爱”就要来捏宁忌的脸过得一阵几名书生便也跟她熟悉了相互能说上一会儿话。
宁忌初时只觉得是自己可爱但过得不久便意识过来这女人应该是冲着陆文柯来的她站在那儿与“大有可为”陆文柯说话时手总是下意识的拧辫子有些扭扭捏捏的小动作散发着求偶的腐臭气息……女人都这样恶心。倒也不奇怪。
当然虽然看懂了这点他倒也没什么准备拆穿对方企图的行为相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女人过来拧他脸颊时他便伸手捏着对方脸颊将人拉开。反正这女人想祸害的不是自己而且陆文柯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并不关心这两个家伙的归宿问题。
……
商队在昭化附近呆了一天宁忌蹭了一顿半饱的伙食中间还离队偷偷吃了一顿全饱的之后才随商队启程往东面行去。
出剑阁过了昭化此时便有两条道路可以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