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五章 生与死的判决(八)(1 / 2)
九月初八下午江宁未申之交。
延绵的秋雨停下之后下午的天气变得明朗了一些古老的城池秦淮河水翻涌着浮沫穿城而过。
自从战乱开始出现原本繁华的古城江宁便渐渐褪去了过往的颜色曾经张灯结彩的街巷如今放眼望去大多以灰、黑为主。战乱带来的残破无人清理涌入的流民建起一处处的棚屋又在随后的火拼与厮杀中将它们毁得更为彻底灰烬在雨里冲刷便成为了这战乱城池当中最重要的染色。
不过到得这日下午雨停后的光景里倒是有着一辆辆的大车驶向了古城之中的各处重要节点一盆盆金黄的花被人从车内捧出来——多数是菊花也有部分用来凑数的花色花儿——开始在城市之中进行装饰与点缀甚至有华丽的灯笼、阔气的彩绸也被挂了出来。
城市稍北一点一座漂亮而古朴的名为“怡园”的宅子随着何文的到来对这宅子内外的装点也开始进行起来。
“明日便是重阳了……”
这一日的公平王何文一袭青衣是与面容显黑容貌粗犷的“高天王”高畅一道进来的他们与提前到达的许昭南、时宝丰、周商打过招呼随后五人在屋檐下看了一会儿下人点缀外头院落的景象。
何文笑着解释:“……搞点氛围庆祝一下。”
“何谓氛围啊?”许昭南道。
“就是气氛的意思。。”何文看着对面偏了偏头“以前在西南的时候啊黑旗军其实过得紧巴巴的吃用都少不过每到逢年过节姓宁的那位都讲究让大家动起来庆祝一下。他在人前没什么威严都是跑在前头让人扎起火把晚上漫山遍野的点起来又弄些唱歌跳舞他那个时候最常跟人说的啊搞点氛围、搞点氛围……很有意思。”
“若漫山遍野都是火把又不至于失火、失控原本也算得上是练兵的一种。”
“有这么个意思不过宁先生那边后来说的是情况越是艰难越要动起来局面越是一潭死水越要用力把这死水搅浑。向死而生。”
何文这般说着过得片刻脸上一笑摆了摆手。
“……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不管怎么样重阳了嘛咱们拿下江宁这么久外面还是挺乱的如今搞比武、开大会很热闹那这么大的节也不能错过让所有人好好过一过。”
“什么恨落晖?什么东西?”屋檐之下高畅偏头往一旁的许昭南低声问道。
“杜牧的诗。”许昭南低声回答。
仍有残留的水滴顺着藏青的瓦滴入池塘另一边个子稍矮的周商背负双手:“何先生喜欢这首诗?”
“周爷觉得如何?”
“我喜欢另外一首。”
“哦?”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周商看向何文“何先生觉得如何?今日九月八我的更应景啊。”
“……哈哈哈哈。”何文愣了愣随后笑起来“周爷喜欢的这首太凶了除了时间是九月八其他的哪里应景了?你看咱们五兄弟过来开会会开得不错眼看着打不起来了周爷你突然吟这种诗莫非是想开了你那朵花突然干掉我们四个不成?”
“哈哈……”
“哈哈哈哈……”
其余几人便笑了起来。
“周爷他就是附庸风雅他懂什么诗。”
“开会、开会。”
……
公平党五位大王聚于江宁之后从九月初一开始每逢单日城内各代表开大会每逢双日几人便到怡园这边开一场小会。到得这日也已经是第四场了。
外头代表大会的规模宏大且场面严肃五个人私下里的聚会则更为活泼、随意了一些。几人相互调侃偶尔说些笑话或是彼此骂上几句但过去的这些时日里气氛都没有太过紧张。
几人之中总是身穿长袍一只手并不方便的“公平王”何文儒雅而不失稳重;
“高天王”高畅样貌粗犷但话语不多眼睛眯起来时充满压迫感然而一旦开口往往非常随意;
“转轮王”许昭南身形如高塔作为办邪教的他学识渊博常和稀泥;
时宝丰爱笑为人稍有些狭促偶尔看人产生分歧挑拨两句却还算有分寸;
周商则尝尝板着张脸成天打打杀杀态度激烈的他在这种场合被众人议论倒也谈不上气恼有时候还会一板一眼的与人论辩常常一个人与其余四人对喷随后被颇觉无趣的四人搁下话题不再跟他多聊。
由于是中立场合几人来到这边也带了一定的保镖随行谈判之时大量的保镖都停留在外围其中一部分被何文支使去布置花草灯笼进入内围的则是每人随身的两名幕僚。
这一日随着几人的落座厅堂里看着依旧是相对融洽的氛围。一些大大小小的议题、诉求在笑呵呵的氛围中被提出有些在简单的商议后尝试了拍板有一些则因为某几位的想法仍有分歧便只在争论或笑骂后暂时搁置。以何文为首的五位大王都显得轻描淡写跟随而来负责伺候、记录、携带和管理资料的幕僚们却都显得严肃而安静虽然面无表情却是心旌动摇因为他们都知道这里便是决定接下来整个江南大事的最重要的地方而他们所看到的这些轻描淡写都是这世上最高级别的权力争锋。
跟随时宝丰而来的两名幕僚知道今天东家这边将会给公平王使个绊子、挖个大坑。
当然这也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从第一场私下里的碰面开始在坐的五方便都在尝试着给彼此为难。各家各户看似轻松地提出有益于自己的提议又笑呵呵地反对掉别人的想法。一些充满语言陷阱的话语不动声色的挑拨离间、合纵连横随时随地都可能在这间房屋内的圆桌上出现。但总的来说此时的一个共识是大的冲突倒不至于在这个时间段上产生。
十名幕僚既紧张而又安静地感受着这一切并且随时准备递上早已准备好的一些话题凭据。
申时二刻众人在谈论了临安铁彦的一些趣事后提到了农贤赵敬慈何文顺势夸了一番赵敬慈的功劳许昭南道:“听说时老板那边昨天与农贤的人起了些龃龉……”
时宝丰便摆摆手:“下头些许误会哪里能说是我与农贤起了龃龉……此事是我那不成器的逆子所为正要与何先生报备呢。”
“昨夜是听说出了些什么事。”何文想了想“不过时公都说了是误会想必事情已经查清楚此事我看就交由时公定夺想必误会都很容易解开——我信时公。”
“哈哈误会都很简单些许跳梁小丑的行径罢了。”时宝丰笑道随后微微肃容“但这件事情还关系到何先生的清誉……”
“与何先生清誉何干老时你不要砸了人家场子又来阴阳怪气。”许昭南伸手在桌上敲了敲“这不厚道。”
“许公误会我了。”时宝丰双手抱拳“小于把东西拿上来。”
厅堂之中如此就已然做好了设计。被称作小于的幕僚是一名三十岁上下的儒生他将早已准备好的案卷布袋递了上去随后平静地退下看着五人也是嘻嘻哈哈的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心中一阵波澜起伏。
呈上的案卷自然便是从五湖客栈抓来、屈打成招的那些供词此外还有几本染了鲜血的“读书会”小册子作为证据混杂其中。时宝丰便大致介绍了这“读书会”瞎攀扯的事情案卷的供词中歹人们称公平王便是他们的靠山农贤赵敬慈便是读书会的大将这样的事情几位大王自然是不信的只是这等行径异常歹毒。
“有段时间倒也传过‘读书会’是我周某人指使的……”周商这样的说了一句。
许昭南嘻嘻哈哈:“说我的也有……”
“那到底是谁的?”
“先表个态跟我没关系。”
“读书会这些人用心歹毒想的是挖我们的根不能姑息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时宝丰道:“何先生怎么看?”
圆桌那边何文简单地翻完了供词随后拿了一本小册子在手上此时还在慢慢翻阅。
“……何先生自然是被栽赃的。”房间里只微微安静了片刻许昭南笑道“歹人这样做的目的也很明显嘛。”
“咱们公平党这两年英雄辈出也龙蛇混杂总有耐不住寂寞的想要借西南那位的名义成一番大事就我那片可不止读书会一家干过这种事。”
“还有其他人?老周说说。”
“已经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没什么好说的。”
“咱们今天公平党五方一脉相生同气连枝都是在《公平典》下聚义的兄弟按照何先生的说法其实真要说起来第六方、第七方只要有实力也可以一道聚义譬如‘大龙头’那边就属于可以一起吃饭的弟兄……可这读书会它跟其他家不一样……”
“读书会狼子野心他们其实不认《公平典》是有异心之人此事若不能解决后患无穷……”
“何先生你觉得如何?”
……
“……何先生?”
……
时宝丰将手伸了上去。就在要碰到何文手中书册的前一刻他看见那双眼神抬起来了朝他这边望了过来他的手便停在了空中。
……
“何先生您觉得……怎么样?”
……
“你们觉得……这小本子上的东西有没有道理?”
厅堂之中何文的声音传出来了。
申时二刻已经过了些许厅外深秋的天光走向迟暮外头的众人还在布置着重阳节的菊花与彩灯。厅堂内安静了一阵五人的目光交错时宝丰的手伸在空中在他后方不远处两名幕僚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名叫小于的幕僚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自然知道这些供词和小本子是怎么来的五湖客栈或许并没有读书会的人一切都是二公子时维扬的布置时宝丰则是要在公平党内部统一对“读书会”的共识让一些压在暗地里的牌面变得更加清晰“读书会”便是一张不能不看清楚的暗牌。
原本这不该是一件复杂的事情。
但何文似乎想要将这件事变得复杂起来。
几人的目光打量着何文何文的目光也冷漠而平静地与众人对视。过得片刻手持茶杯的高畅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许昭南向何文举了举右手。
“老何今天谈的不是这个事情。”
“是啊何先生。”时宝丰的脸上也绽出笑容“你别卖这种关子。”
“那我们今天谈什么?”
“就谈这读书会背后的到底是谁。”
“我先表个态跟老时我没有关系。”
“跟我这边关系也不大。”
“何先生读书会对公平党危害甚大含糊不得您表个态我们也好心中有数。”
“那我表什么态呢?”
“这‘读书会’说他们的后台是您您说是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