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2 / 2)
俩老口的拌嘴刚风平浪静,刘孝武懵懂地来到他们家。唐婆子向刘老汉忙使了个眼色,示意来人了,为这点子鸡毛算皮的小事而别下其它的事,别让人知道了笑话。刘忠国老汉眼睛鼻子扯拉着不自然地笑着说:“嗯,武会计来了,没事吧?”刘孝武见他这样模样,以为是俩老口正亲热着那事见来了人才慌忙终止的,打内心里好笑。他故意装得没好气地说:“没事我干吗来了,废话!”唐老婆子知道他们有正事谈,便出屋去忙自己的,去和乡邻们在墩台上搭讪聊天。刘孝武果然是为正事而来,很严肃地问:“你的热巴子的条子是几时的事?”刘忠国老汉茫然地说:“我不记得了,要看条子,反正是前年的事。今年,我破了个例,给祖宗们插了个清明,让他们保佑我们活着的人。”刘孝武紧逼着说:“难怪我刚才听你和小伯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既然有祖宗保佑你们,怎么一进门就吵嘴不安分了,我不信这个邪,不灵验的。”刘忠国老汉忙说:“不是拌嘴,是乐得没事,学着电视里说相声么。我问你,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那钱可是我儿子在外换来的血汗钱啊,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的。”武会计又紧追不舍地问:“我问你,上次你没有对上面来的人说这事吧!”刘忠国老汉睁着牛眼睛说:“我再憨也不得憨到那种地步,吃饭的心思还是留了的。”武会计长叹了一口气,说:“这就好,这就好!”刘老汉说:“不信,我去把条子找来你看。他们不是去看了你的帐,该不会是帐上出了问题吧。”武会计火了,狠狠地说:“瞎说,我的帐鱼清水白的,有什么问题。你别对别人乱说呀。”刘老汉呆滞地望着武会计,见他做出起身离去的样子,便说:“不看了,不看了,你只管收藏好,别弄丢了。”刘老汉见武会计起步向门外走,忙叮嘱说:“你说了的,今年连本带息一起还的。今年下半年,我要把房子重新盖了,这都是按儿子的意思要做到的。”武会计丢下几个“嗯嗯”的大疑问离去,让刘老汉猜磨不透,坐立不安起来。
刘孝武一阵风地离去后,刘老汉赶紧到房里去翻箱倒柜,将藏在柜内包裸在小蓝花瓷坛里的条子找出来,站到窗口边,仔细瞧来。条子上写着:借到刘忠国现钱人民币陆仟元整,利息二成计算。落款是桐梓湖村,日期为1999年12月。这钱是刘孝武经手,找刘国忠为村里借支的。那年发了大水,村民的提留收不上来,民办教师和村干部的工资没钱支付,也是这个刘孝武来到家里,好说歹说替村里借钱。当时,刘老汉硬着嘴说:“我吃的在嘴里,穿的在身上,哪来钱借人!”刘孝武阴笑着脸说:“国伯,人人都说你老实忠厚,我看你太不老实了,当着自家人都说谎话,前天邮局的小吴不是给你送来伍仟元的汇单么,你也还有事要求村里的,别太死心眼了。再说村里也不是白借,还给息,一百块钱给二十块,比存在银行里划来多了。你看着办吧,我去了,没功夫和你磨嘴巴皮。”其实,他们只是一个族姓里的叔侄辈份而已,刘孝武还是刘老汉的叔辈,平时他站在儿子的辈份上喊刘老汉老哥子,今天可是站到孙子的辈份上喊国伯了,毕竟刘老汉的年龄还长他几岁。刘老汉见**被揭出,一时脸面难堪,只好苦丧着脸说:“不是我想有意瞒你,这是儿子的钱,我不能作主。再说现在都是他们当家了,我要把他们的钱怎么样了,不说儿子不会把我怎么样,那媳妇还不要了我的老命。就是他们不把我怎么样,我又怎么对得住他们,又怎么活得下去呢!”刘孝武说:“反正他们不在家,你顾虑那么远做什么,等他们回来了,村里不早就本息还给你了,你给他们多赚了钱,他们还不高兴,定会夸奖你有经济头脑的。”刘老汉想了想最后说:“我的钱还在邮局,没有去领回来,担心领在手里不安全,等我领回来了,就给你送去。”刘孝武说:“要不,我派人帮你去领,免得你担心受怕的。”刘老汉听他的话,觉得自己钱的红白都未见到,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又似得了理的,狠狠地说:“我都答应你了,你就天把都等不得,我取来给你们送去就是了。”刘孝武真象亏理的,一言以闭之,惝恍地离去。谁知,到了傍晚,村小学的校长安排一名老师将他的孙子放学时送回家,把刘老汉叫到一旁开导说:“刘老伯,你做点善事吧,我们老师大半年没有发工资了,老师们要罢课了,象我的家里只望着我这一个月二百块呢。我个大男人,不能拿回分文,我怎么做人呀!”老师说着,竟用手揉红了眼睛。刘老汉听明原由,被感动了。其实,那五千元钱,他已经取回来了,放在家里也不安全,迟早是要借的,况且还有孙子的学习大事,不能香也插了又得罪了菩萨,到还钱的时候菩萨给你设障碍就麻烦了。刘老汉诚恳地对老师说:“焯焯在学校麻烦你您们,钱的事我和武会计说好了的,男人三十六颗牙说话算数的,你们不必担心,我可向你保证,没有问题。”老师连连道谢告辞。刘老汉不能再犹豫,不能再耽搁,便连夜将厚厚的一叠钱,他从未见过经手过的这么多的一叠钱送到了会计家里。去年底一年期到,刘孝武提前两天来到他家,要结清本息还帐,刘老汉一听五千增成了六千,心里美滋滋的,笑吟吟地说:“这里感谢武会计您啊,把这么好事给了我。恩人啊,武会计!”刘孝武很大度地说:“这是按章办事,别感谢我了,要感谢现在的政策好,没有好政策,你的钱只能在坛子里生霉,还要作资本主义批斗。”刘老汉恭敬地说:“是,是。”刘孝武一手拍着自己提来的黑提包,说:“结帐,本息全给你。”他停了下又说:“不过,这钱还能生钱,如果你国伯没有急用,放在村里,明年就是七千二了,你拿主意吧。”刘老汉说:“听你武会计的,再借给村里一年。”刘孝武蔑视地说:“你说定了,不再后悔啦。我把你的条子改成六千。”刘老汉说:“谁后悔了,但别嫌国伯哆嗦,我要用钱的时候,村里得随时给我。”刘老汉见刘孝武一手漂亮的字,明明白白地白纸黑字地写着陆仟元,心想武会计真是个老实人,真守信用,自家也不等钱用,再说息还可生息,生得比母鸡下蛋还快,多美的事啊!一切手续办妥,一切话已说明,刘孝武提着刘老汉不知道的没钱的提包离去。刘老汉为慎重其事,小心翼翼地将条子塞进瓷坛里的大米里藏起来。
此时,刘老汉僵持着死鱼眼眯地注视着借条,回想着当时钱能生钱的情形,心里却更怵惕起来。他开始怀疑起这钱能生钱的美事,地里不长,田里不收,村里又没有挣钱的门径,这钱能象孙猴子变法从天空里生出钱来?这生来的钱还不都要摊派到群众的头上去,摊派的乡亲们的头上去,这简直就是伤天害理,丧尽良心么。这不干净的钱要不得,这生钱的政策要不得,这个刘孝武不是个东西要不得,哪有这么算帐当会计的管家呢。刘老汉再把生钱的事和暗访组的来到,和刘孝武的突然闯进家又匆匆飘去连起来想,更象屁股后面挂了炸弹响(想)不得。他一下焦急起来,象蛋胀慌了的母鸡胡乱地窜,他不怪任何人,就怪那个刘孝武,别看他嘴里喊“国伯国伯”的,谁知他心里埋的什么药,说不定那钱是他自己用的。他更不放心起来,要去找支书对质。他又去拿出条子,看上面有村委会的公章,他还是不放心,决心去找支书对质,就这么定了。他三步并着两步走,向支书家奔去。村支书张治德的家距他家只十多户人家,在路过人家门口有人向他打招呼,他只是嗯着,连头也不回头也不点。他老远就看见张治德的家门关着,心里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起来,终于飞一般走到村支书的家门口,喊门又不见有人应声,推门,门锁得严严的。邻居家见他喊得敲得厉害凡对他说:“治德出门好几天了,小芳今天带了伢子们去她娘舅家去。你这个糟老头,你没疯啦,这般莽撞的。”刘老汉懒得和她搭讪,瞥了她一眼,恹恹地扫兴而归。他抱着最好的希望,是能将五千元的本钱要到手,利钱是黑心钱不要,本钱可是儿媳漂泊在外挣得的辛苦钱啊,不能缺半个指的。他神魂颠倒,踉踉跄跄地回到家里,怏怏不悦。唐婆子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便伸手摸着他的额头,关切地问:“老头子,身体不舒服么?”刘老汉打起精神,装得没事的样子,静静地说:“没有啊!”老伴是深知他要强的禀性的,又说:“没有就没有,这样惊乎做什么,我看你额头上冒冷汗,一定是身体不舒服,早点去华医生那看看,小病不医,大病就难医了。”唐老婆子哪里知道老头子是得了心病,心病比癌症还缠磨人的。人要得了心病是真正的无药可医的。刘老汉不耐烦地冲着老伴说:“你才不舒服有病呢,我刚才从孝武家里,走路急了点。”唐老婆子不再惹他烦,去招呼孙子去了,晾晒衣服去了。
中国社会发展到今天,今天是信息社会,闻风便是雨。人是世界上最敏感的灵感动物,见尘袭来眼迅眨。刘老汉钱能生钱的事没捂住,传开得沸沸扬扬,还有的债权人们也纷纷找进村来,催讨欠款。他们在毫无结果的情况下,就想借助法律手段。有人去请律师咨询,想通过法律帮忙讨回借款。律师不想吃了原告吃被告,明确告诉债权人:“热巴子的高息借款,属民间自由借贷,不受法律保护,而且还属扰乱金融秩序的违法行为。”债权人不服这种说法,气愤地反问说:“村委会是一级组织是基层政府,盖了章的,哪能不合法!”律师亦不示弱地说:“村委会属村民自治组织,不是一级政府,即使象乡镇一级的政府花高息借了债也是不合法的。”债权人还是不服气地说:“按你说的,瞎子把胡琴不要了还得挖了眼睛不成,我不要高息,本总该给吧!不能杨白劳比黄世仁狠吧。”律师还是立场坚定,态度鲜明的说:“这涉及到情与法的问题,一句二句一时半刻给你讲不清楚,就是我讲了,你也未毕能明白。简单地跟你说,要处理好这笔债务经济案,那要看村里没有经济能力偿还了,总之,那么高的利息肯定是痴心妄想了。”债权人沉不住气,逞凶地说:“那我去找书记村长,是他们拍胸了的,不给就到他们家去搬东西,学行政干部的牵猪抱被子。”律师斩钉截铁地说:“那是违法!我也不想要你的咨询费辩护费的,我没法帮你这个忙。”债权人还在逞凶地说:“违法就违法,当今社会有什么比钱更重要呵!”律师说:“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我是依法规劝你,信不信由你。”这种经济纠纷案在律师事务所也只能这样无果而终了,导致社会矛盾进一步的激化。
桐梓湖的夜跟所有的村落一样,在夜幕降临后进入了沉静的原野,人归屋了,鸡归笼了,才有了喜怒哀乐的人类社会。然而,家家户户的狗却侍卫在门口,夜犬们在为主人守护着,尽忠职守地守护着安危。不一会,不知哪家的狗率先汪汪起来,随后此起彼伏的狗吠声乍起,是那样的狠劲,是那样的猖狂,是那样的揪心。这非同寻常的狗吠,惊扰了心事重重的刘老汉,他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原打算晚上再去张治德家问个踏实的,也不想开门了,还将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还用长凳砥上。宁静的村庄被掀闹起来,是因为闯进村来一伙陌生的人,他们是债权人纠集镇子上的游子伢来找书记、村长上门来闹事的。一伙人直接地冲到张治德的家,不顾他妻子沈小芳的苦苦哀求,本来想对村支书不客气的,却叫喊不出人来。那债权人大声地吆喝道:“人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兄弟们!看这庙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给我统统的搬,能挽救一点算一点。”刘老汉在屋内静听着,好象是东头传来了哭闹声,他打起精神,壮起胆子,鼓足勇气,对老伴说:“你别离屋,把门关紧,我出去看看,不管是哪家有天大的事,得有人出来说句公道话,出来调和。”唐老婆子不放心地说:“你个死老头子,这夜黑人静黑灯瞎火的,你别出去惹事了。人家见祸是躲都来不及,你还偏去向外跑引火上身。”刘老汉见老伴不让自己去,就将借款生钱的事说了出来,最后以此为借口说:“我要不出去看个究竟,不能让云成他们的血汗钱成了汤,我非得去出不可。”刘老汉夜黑路熟地来到张治德的家,见桌子翻着,箱子被搬出放在大门口,小芳坐在门槛上哭丧着脸,两个女儿也吓得拼命的哭叫,几个陌生人正在兴蛮,这一惨景在发红的灯光下,更显得凄惨悲凉。刘老汉没有丝毫的顾忌和畏惧,忙上前去阻止他们的野蛮,被俩个小伙子用匕首拦住。那债权人硬是将木箱来了个底朝天,使衣服杂物散落在一地,但没有一样值得他们带走的东西,他再回头翻出那顶旧军帽,很兴趣地戴在了头上,气馁地说:“真讳气,简直是一屋垃圾,把人带走,留做人质,引蛇出洞。”这时,在刘老汉的义举下,聚来了一些村民,义愤填膺的。刘老汉趁着人多势众,又有凶狠狂咬的狗,便说:“小哥们,我是本村的人,我儿媳在外打工的血汗钱,还不是被村里借了,一时还不上,你们都使到这份上了,有什么办法呢?再宽限一些时日,让村里再想想办法。”刘老汉为了劝架熄祸,有意当众公开了自己的隐痛,把懊悔埋藏在心底。他接着说:“小哥们,行行好吧,饶了她们啦!”债权人一想,弄个人质还要给吃的,要照看,要真弄出人命来,是法律不容的。他听了刘老汉的话,又想起了律师的话,还见那些村民虎视眈眈的,那些狗凶猛狂吠的。他向那帮哥儿们招了招手,风一阵地刮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