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做猪仔踏上不归途(1)(2 / 2)
世仁自知胸中无墨,不敢和敬小姐谈诗论文,只能干巴巴地应酬道,“不知敬小姐现在想到的,是哪位诗人的佳句?”
敬小姐随口吟道,“日莫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你看这茫茫江面,和那诗中意境何等贴切,想必甄先生此时此刻,对这句诗的体会,要比我深刻得多。”
世仁根本不敢接话,只是巧妙地又把话头扔给了敬小姐,“敬小姐何以见得?”
“你想啊,”敬小姐接着说了下去,“甄先生背井离乡,抛妻弃子,客走他乡,与当年崔颢在这江上的情景,何其相似?”
世仁虽对崔颢一无所知,但听到敬小姐说到“抛妻弃子”,立刻敏悟到,这女人是借此,在探听他的家世,当即畅笑一声,坦然相告,“敬小姐此言差矣,甄某至今仍是孤家寡人,哪里谈得上抛妻弃子呢?”
“怎么?甄先生还未成家?”敬小姐眉毛一挑,故作吃惊地问道,“我在北平上学时,听说你们北方男人,大多在十五六岁,就已经完婚,可甄先生……”
“敬小姐此言不差,据我所知,不光北方,南方也大致是这样,只是甄某是个特别,虽说今年已二十有三,却真的尚未完婚。”
“这是为何?”敬小姐问。
幸亏在上海时,哥哥世德曾向他讲过一通婚姻的歪理,现在见敬小姐追问,心里也不发慌,便把世德的那套理论,合盘端了出来,“不瞒敬小姐,在家时,父母确实也曾为我操办过婚事,只是不合我意,加上我性格倔犟,把婚事给辞去了。现今父母为子女包办婚姻,大多是按门当户对的套路办的,却不考虑两个年轻人能否合得来,结果成家之后,一旦夫妻二人性情相左,便会生出许多事端,郁郁一生,不得舒心。这一点,就从我父母的婚姻中,也给了我足够的教训。我父母的家庭,都是官宦之家,当初老人们,正是看中门当户对这一点,给他们包办了婚姻,结果,婚后二人合不来,每日里角斗不休。家母积郁成疾,英年早逝,每念及母亲的不幸,我就要起一次誓:今生如不能遇上合得来的人,宁愿一生孤独,绝不轻易娶妻。”
“有志气。”敬小姐听罢,慨叹道,“只不知甄先生所说的合得来,具体指的是什么?”
“我是这样想的,”世仁说,“就是两个人见了面,相互都觉得看着顺眼;两个人在一起说话,相互都能听进去;她做的事,我觉得不错,我做的事,她也觉得不错;她干了什么傻事,我能理解,我干了什么傻事,她也能理解。二人在一起,就像水里滴进了一滴墨水,相融相合,从此不能分离,这就叫合得来”
“高见。”敬小姐说,“虽说没有山盟海誓的精辟言辞,却也实实在在道出了爱情的真谛。”
“怎么,敬小姐也有和我相同的遭遇?”
“那倒没有,”敬小姐说,“我们祖上,虽说不是官宦世家,在镇江却也算得上名门望族,世代书香。家父年轻时,参加乡试,曾中过举人,也是饱学之士,后来大清国废除科举,仕途无望,才投笔经商。多年商场的摸爬滚打,让父亲对什么事都看得开了,再加上家中只我独女一人,事事都由着我,从不强制,就是这次放弃学业,家父也没强逼我,只是征询我。我念家父年事已高,力不从心,只得忍心回家,帮家父料理生意,至于婚姻之事,家父早已阐明,由我自己作主。只是怕辱没了家中几代的书香门风,才嘱咐我,最好找一个书香人家的子弟,最好又有学问,成家之后,好一道帮他照料生意。”
世仁刚想接过话,说出自己的父亲年轻时,也曾中过秀才,也是因为科举废除,才闯荡江湖。转念又想,这样一来,会让敬小姐看出们心图不轨,加了警惕,坏了大事,倒不如像眼下这样,先与她周旋,等水到渠成,自然就明了起来。
二人从船头踱到船尾,又从船尾踱到船头,话是越说越投缘,越投缘,话题就越多,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不觉之中,二人已相互改了称谓,直呼其名地怀宁、中华的叫了。
夜阑更深,江上露气袭来,二人都觉得走得累了,才回到舱里。敬小姐脱去外衣,并不道谢,只是给世仁披到身上,微眯双眼,温情似水地望着世仁;世仁也不甘拜下风,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敬小姐,四目相对,千般柔情,交汇其中。随后,世仁将双手搭在敬小姐肩上,沉吟良久,喃喃说道,“中华,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不知道。”敬小姐就势温顺地将脸贴到世仁的胸上,清晰地听到世仁心脏的振颤声。
“我在想,”世仁顺势把敬小姐搂入怀中,轻声说道,“再过两天,船到镇江,我们将就此作别,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得以重见,一想到这一点,心里就生出莫名的恐惧。”
“我也一样。”敬小姐将头埋进世仁怀里,窃窃低语道,“我真的不想欺骗自己了,我必须承认,我真的爱上你了,真的,自从在船上见到你第一眼时,便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接下来,我们的交流,更像是曾经在梦中对爱情畅想的一种考贝,直到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你就是我从少女时代开始追寻的人,是我终生的寄托。”
对这种表白所蕴含的暗示,世仁当然不会放过,经过一番预热之后,世仁一把将敬小姐拦腰托起,轻轻放到床铺上。敬小姐对世仁的这种举动,似乎缺少必要的心理准备,起初当然是拒绝,只是拒绝得并不十分激烈,特别是听世仁提醒她小心让隔壁舱里乘客听到后,敬小姐就温顺许多,世仁没费太大的劲儿,就把事儿给做下,随后心里才踏实下来,觉得这一单生意,现在已有七八分胜算了。
像多数女人第一次时一样,敬小姐哭了,流泪了。这种场面,世仁见得多了,知道怎么去安抚她。一番安慰,敬小姐的心情好了许多,只是还有些抽泣,抽泣了一会儿,责怪世仁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太爱你啦,中华,老天可以作证,我实在太爱你了。”世仁附在敬小姐耳边发誓。
“可是你这么鲁莽行事,多叫我伤心?你都把我弄疼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过几天就会好了。我们的爱情,却会越来越深。”
“嗨,事到如今,悔之晚矣。怀宁,我们真的太草率了,虽然我们都很相爱,可是从今天以后,你已把我逼上了一条道,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我这一生,只能托付与你了。”
“放心吧,宝贝,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都不弃不离,永远相依,让你幸福。”
“嗨,情之所致,说说容易,真正做到,哪里会像说的这么简单?”
“这有何难?”世仁坐起身来,发誓道,“从现在起,你就可以作证,如果我对你有半点三心二意,定遭水溺雷击。”
“嗨,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干什么,事到如今,我们还是想想眼前最现实的事情吧。”
“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无论有多困难,我都将毅无返顾,勇往直前。”
见世仁发起誓来,有些率真,敬小姐心情也好了不少,坐起身来,沉吟片刻,叹息道,“我原本打算,这次回家,把咱们的事情,慢慢的向老人渗透,见机说项,过些时日,等老人想开了,心里能接纳你,再带你回家,送给老人看看。谁料你这般放肆,操之过急,把事情弄得这么糟糕。现在就带你回去吧,家父见我行事这般轻浮,必定心中不快,另外,你又腹中缺少诗文,与家父早年嘱我招婿的想法相左。多种不悦,交织在一起,怎么能让老人接受你?如果你我暂时分开,可眼下高堂未拜,同心未结,我却已托身于你,虽你我都相亲相爱,只是就此分手,天涯各处,你叫我心中如何放心得下?你个冤家。”说到这里,敬小姐又急得直哭。
“别哭,别哭,”世仁劝慰道,“咱们想想办法,好好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二人思量了一会儿,敬小姐开口说话,“事已至此,我是有家难回,眼下只好随你去上海。好在我手里现在还有两万块大洋,到了上海,足够我俩一起生活些日子,相机再找点事做。这期间,我再给家里写信,就说我的一个同学,帮我在上海找到一份工作,我在上海已安了家。到了那时,木已成舟,谅老人会慢慢想开,接纳你这个莽女婿。”
世仁听了,喜不自胜。心想,上海是自己的老巢,那里有一群同党,到了上海,这枝好花,无疑羊入虎口,谅她插翅难飞。这样一想,世仁“扑通”跪到铺上,鸡啄米似的给敬小姐叩头,连声感激道,“我的姑奶奶,你真是孔明再世,帮我了却一桩大心愿。”
当下搂住敬小姐,亲了又亲。这回敬小姐不再拒绝,二人又是一通颠鸾倒凤,折腾到半夜。第二天上午,日已高起,二人才起身。梳洗罢,敬小姐去补办了到上海的船厂票。
在江上又行了两日,船到上海,二人离船登岸,找了一家旅店安顿下来,敬小姐叮嘱世仁道,“在北平上学时,我看过不少写上海滩的小说,报刊上也常有登载,说这上海滩,是冒险家的乐园,遍地都是拆白党,痞子阿飞满街乱蹿,瘪三、青红帮横行无忌,你又刚从偏僻的小地方来,没见过大世面,到了这里,不要外出乱走,当心碰上坏人,丢款破财倒是小事,搞不好,还会丢了性命的。”
世仁听敬小姐这样叮嘱他,暗自觉得好笑,表面上却装着乖巧,好好是是地答应着。他原想借口外出会个朋友,回到自己的同伙那里去看看,顺便找几个同党帮他一把,给敬小姐联系个下家,时机方便的话,把敬小姐出手。现在听敬小姐这样叮嘱他,担心一旦外出,会给敬小姐看出破绽,弄不好,反倒会砸了局,何把他现在已完全掌控了敬小姐,所需要的,只是个时机的问题,一旦做成,这一大笔巨款,就不必与他人瓜分。这样想来,便打算先听敬小姐的吩咐,安稳她几日,再伺机行事,不必匆忙。
在旅店里住了两日,一天上午,敬小姐一边梳妆,一边和世仁商议,说,“咱们要在这里安家,整日呆在旅店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虽说咱们带在身上的盘缠,足够生活一阵子,可年轻轻的,就这样坐吃山空,也非良策,如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或是一件什么稳妥的生意来经营,那样的话,平日咱们既有了进项,再寻间房子租住下来,才算真正安了家。到那时,我再给家里写信,告知咱们的事情,心里也就有了底气。只是这上海滩上五方杂处,坏人太多,如要做生意,一来咱们俩经验不足;二来中国商人多奸诈,不好交流,我怕不待咱们把生意经营起来,就会蚀了本钱。我看咱们倒不如到洋人的行商那里去寻点事做,那洋人办事,倒极是公正,讲究一个信托责任,刚好我是学英文的,与他们交流,没有困难,我想到街上看看,找几家洋人的商行试试,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一旦能成,我先去上班,你暂时照料家,待我在洋人商行里混熟了,再相机替你某份工作,你看行吗?”
世仁巴不得敬小姐赶快走出屋去,他好趁机下手,听完敬小姐的话,一口应承道,“太好啦,只是辛苦了你,叫我心里难过。”
当下敬小姐又嘱咐世仁一些要他留在屋里、不要乱走的话,自己一人出门,乘车去了。见敬小姐走远,世仁松了一口气,心里兴奋起来,拎起敬小姐的行装,掂了掂,觉得这些东西,现在都是自己的了。转念又想,就这样走掉,难免还要留下一些缺憾。在武汉时,因为虑事不周,让陶小姐看破,结果局没做利索,就仓皇走掉;现在手里现成的一枝好花,又是在自己熟悉的上海,就这么白白的放弃,未免可惜,不如寻个机会,将她出手,少说又可多赚几千,到那时,再把这些行装一块带走,那多酣畅痛快。想到这里,世仁重新将敬小姐的行装放好,躺在床上,等着敬小姐回来。何况敬小姐的行装在他手里,谅她是走不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