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山海行(5)(1 / 2)
夜雨并不大但多日内断断续续的春雨已经浸润了淮北的土地使得地面泥泞湿滑。除此之外缺衣少食兵甲遗落没法生火都让溃败的淮西军难以忍受。
不过相对于这些困难现在有个最大的问题摆在淮西军眼前……那就是回不了家。
具体来讲是回不了自己的根据地。
且说淮西军的兵马来源驳杂可既然是淮西军那主力自然是淮西本地人其中相当一部分本就是淝水东侧的人但这不是起事了吗?不是弃了位于淮水中段节点那繁华无比的涣口镇改到偏向淮西的军事大镇悬匏城了吗?不是大部分军中骨干都被连家一起迁移了吗?不是给太保军的优秀子弟在淮西招亲了吗?
而现在追兵不断淝水隔道沿途路过几个小港不是被逃兵自行把船只带到西岸不回来就是被身后追兵给进逼根本无法渡河这就导致了无数本就在淝东厮混的士卒选择逃散归家。
可以想见过了这一夜几日前还煊赫于天下的淮西军会沦落到什么境地。
这种情形和展望让杜破阵心如刀割。
“父亲。”
阚棱浑身湿漉漉的出现在了身前将一个饼子塞给了杜破阵。“且垫垫肚子。”
“怎么来的?”杜破阵接过饼子发现居然是热的不由惊诧。“你用真气暖的?”
阚棱摇头:“那几个人都散了附近就我一个凝丹还指望必要时带父亲走的如何敢浪费真气?这是陆上有人侵略民居在里面欺凌妇女、抢掠财货同时生火烤的我拿下他们但饼子没舍得扔……放怀里居然还热着。”
杜破阵叹了口气:“淮西军在淮西劫掠以往从来没有这种事情只是在更西边入大城的时候出过事故大家起事本就是淮西本地人为了维护淮西这说明军心崩到一定份上了……这一次要是把莽金刚他们兄弟请来就好了我还是太得意了!”
“父亲这些都远了先吃吧。”阚棱无奈劝道。
杜破阵拿起饼子就要吃但吃了一口又塞了回去:“你都说了必要时要依仗你带我走的这饼子你吃了攒力气更好。”
阚棱愣了一下也不推辞就蹲在前方泥窝里放嘴中吃了。
吃完以后又唤来几名亲卫让他们去做巡查、监督然后就在雨水中靠着旁边大树抱着自己的铁索长短刀假寐起来。
杜破阵眼见如此心中羞愧对今日败阵下失态时的言语悔恨万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找补……现在说什么都像是故作姿态效果反而不好甚至可能会刺激到对方。
而且既见到了阚棱的忠诚却不免又想到了今日的局面那些水军大败之时先行逃窜然后见到司马正一击断桥却又干脆弃陆上全军而走……杜盟主、杜大龙头一开始很是有些难以接受的但现在想想也就那样了因为这些人到底是帮派的底子大家为了水运的利来合便是说有后来为了淮西不被人兼并的自保图雄之意可习性却难改结果一至于此。
想到这里杜破阵愈发心烦意乱今日若真逃不回去难道真要被撵着一路向北光屁股去投奔李枢?对张行服软称臣自己都不乐意投奔李枢让自己情何以堪?!
更可恨的是现在自己跟张行都遭了大败反而是李枢因为两头都发了力怕是要被他捡了东都的便宜居然要声势大涨的。
他有什么功劳坐享其成就要做这个领头的?!
反正自己不服。
但追兵在后归途被阻不去寻李枢又如何?不但要寻他借路、整兵怕是还要借兵去救援悬匏城……人在屋檐下真要强低头的。
自己一个偷羊的难道还低不下头?
这才几天啊就到这份上了?
势力迷人眼。
正在雨中胡思乱想呢忽然间南面一阵骚动阚棱也好杜破阵也好纷纷惊动起来便要做好最坏打算……一旦真的是对方大举追来阚棱便要带着自家义父弃了军队独走的。
然而一阵惊慌、喧哗、喝骂后却有太保军的成员引一帮人来赫然是之前走散的小太保郭祝。
“你怎么来了?”虽知道了是郭祝但杜破阵依然是有些紧张的。
毕竟对方舅父已经是王代积身前第一大将了而现在这个形势把自己卖了比什么都值。唯独下午刚刚犯下此类大错这个时候便该吸取教训不能再随意糟蹋人心了。
“我是专门来寻义父的。”郭祝大声来对。“马胜马大头领带着人来接应了他们从对岸过来的在搭建浮桥。”
杜破阵既惊且喜……喜自不提惊则还担心是陷阱。
“马胜如何在淝水?”一念至此杜大盟主强压各种情绪正色来问。“他不是在颍河上负责后勤吗?”
“得了信息后冒雨来的。”郭祝兴奋来对。“他是本地人熟悉地形据说走了三十几里地把小船从颍河支流青阳沟带到西阳镇的白帝观然后从那里扛着船走了小半里地又从水沙河过来的。”
杜破阵眼睛一亮。
这位淮右盟的盟主很清楚马胜是可靠的最起码面对王代积跟司马正是绝对可靠的而且也就是马胜这种淮西出身的本地人甚至也就是老成细心又搞后勤的此人才可能知道青阳沟、西阳镇、水沙河这条路多走十里地把要命的船给带来。
淮南出身、悬匏城入伙的郭祝想骗都说不出来这话。
“马胜是忠心的。”阚棱率先开口。“父亲大人赶紧走!我去断后!”
“马胜当然是忠心的。”杜大盟主反应过来也看向了阚棱却是一手抓住对方一手抓住了有些发懵的郭祝。“你们也是咱们一起走!能走几个走几个不要断后省的反过来惊动原本已经停下来的追兵!那才叫自讨苦吃!”
阚棱便是心里有计较但听到这话也都不顾了便立即颔首。
就这样一行人不再犹豫迅速跟上郭祝往河畔而去待到一个河岔湾果然见到了等在这里的马胜和几只船却是不由大喜上前握住抱住对方:“老马啊老马!今天咱们能活全都是你的功劳!”
“盟主快走!”马胜在雨中被抱住却是压低声音奋力来言。“我刚刚派人去侦查了河西也有淮南跟徐州人!你先上船走我再搭建浮桥!我来之前颍上城没有失你在那里整军、渡河都可以!”
杜破阵心下一惊继而也反应了过来人家有水军控制河道自然可以两岸并发只不过自己和主力部队在东岸所以从东岸追的多罢了。
但话到这里他也不再矫情而是一点头便和一些亲卫先上了船。
到了对岸也不敢先走的而是等阚棱带着一些人、郭祝带着一些人先后过来这才放下心来于是告辞了马胜留后者去铺设浮桥自己与两个太保带着一些亲卫、太保军往西面而去。
且说淝水、颍水、汝水作为淮河西北部支流并行相距并不远尤其是靠近淮水的端头每每只二三十里这正是马胜能来支援的根本缘故而一旦过河虽说按照情报来讲尚有追兵但杜破阵等人还是不由松了一大口气。
因为这到底算是逃出生天了。
然而众人摸黑向西既不敢点火把也没有火把更不敢放出真气霞光只是跟着本地淮西子弟闷头而行中间湿滑跌打、晕头转向包括暗中继续减员自不必提只行了不过一两里路的时候忽然间南面淮水方向火光大作中间掺杂着真气呼啸竟不知有几千追兵齐声发喊!
一时间田野树林沟渠间听得清楚就是“捉杜破阵”!
饶是杜破阵心中晓得这种危险的出现是理所当然人家说不定早就在暗中观察着等着自己渡河后势单力薄再下手呢但闻得喊杀、喊捉声满布雨夜却还是心惊肉跳开始慌不择路往北面逃亡起来。
杜破阵年少家贫贫到无家可归去偷辅伯石叔叔家的羊来吃修为自然耽搁便是后来借势勉强凝丹了根本上也不足以至于根本不敢告诉外人。再加上一日败绩逃窜又累又饿真气早就耗散而且不敢暴露身份只是闷头来逃。逃了不过一刻钟便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栽入一条暗沟中身上甲胄绊连着四肢只觉得双腿腿根处生疼虽是勉力爬起来却也行走艰难真气更是不知如何来发遑论飞奔逃窜了。
阚棱见状毫不犹豫径直上前扶起然后蹲在对方身前乃是要将自家义父给背出险境。
“不要腾跃起来暴露我们位置。”杜破阵只在背上裹着一团泥咬牙以对。“若是他知道我们位置反而不得不追……”
阚棱心中微动却来不及多问只能低头背着对方往前跑。
跑了数里路周遭亲信已经少之又少但喊杀声起起伏伏居然一直在阚棱不敢怠慢只能继续背着对方逃而杜破阵也只能咬牙不言。
最后一口气跑出去十几里地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周遭喊杀声终于渐渐平息。
阚棱有心问义父接下来如何但后背之人虽然气息清楚却已经沉默了好一阵子心中晓得这不是义父惊累交加困得睡着了就是羞惭交加不愿意说话便也不吭声只靠着修为和脚力努力往西北方向靠过去。
走了许久也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背了多少里路这位淮西大太保只知道便是自家修为到了凝丹朝上此时也已经真气、力量全无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大人物都会油尽灯枯时却是终于听到了水声来到了颍水畔便复又咬牙继续摸索终于寻到一处河畔渔村。
然后也不敢腾跃也不敢惊动里面的人自行解开了一个小渔板将义父放了上去亲自划到了对面。
这才躺在泥窝里淋着雨水听着义父的喘息声和河水声急促喘息了起来。
同一时间隔着颍水数十里外颍上县城干燥的港口公署大堂上一身锦衣的王代积王老九同样侧耳听了一会河水声跟雨水声然后便低头就着咸菜吃了一碗白粥。
原来只是雨水遮蔽天色此时居然已经快四更天了。
吃了一会三碗粥吃完王代积看向了早就停下来的闻人寻安忽然苦笑:“你说杜老大活下来了没有?”
闻人寻安一时不敢吭声。
原来恰如杜破阵醒悟过来的那般昨夜根本就是有人刻意放水……比如说王代积亲自率领淮南军从淝水与颍水间来追击结果却没有第一时间攻下颍上而是放任颍上的淮西军去东面淝水做救援后才来取下给对方留了过淝水的机会;再比如说淮南军根本没有对淝水西岸进行及时清理;还比如说明明淝水上的巡查发现了救援船只却引而不发……如果说这些都是引诱杜破阵渡过淝水自投罗网表现的话那么最后的追击雷声大雨点小就显得格外刺眼了。
所幸雨夜追击混乱失控没人知道具体的情况……除了王代积和实际上负责执行的闻人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