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虔诚犯错(2 / 2)
昨天刚下过雨,陶然摸了下椅子,冰凉得很。她没坐下去,而是站着。没一会隔壁传来声响。
沈之仁重重摔上门,将一份文件砸到沈临身上。随着脱手的那一刻,文件向四周散开。
“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意思。”沈之仁气得不行,靠在书桌前喘气。
沈临不卑不亢,拾起其中的几张纸,匆匆掠过,看见收购几个字样,放到书桌,平静地说:“就是您想的那样。”
沈之仁用拐杖重重敲打桌子,沉声呵斥:“我想的哪样?”
不似他的愤怒,反观沈临笑而不语。
沈之仁冷笑:“有胆子做,没胆子认,我是这么教你的?”
沈临也跟着笑,不过是一种嘲笑,“您统共也没教我几天,您说是不是?”话语里满是嘲讽。
“小时候我要接你回来,你不回来,现在反过来怪我?”
沈临依然笑笑不说话。
沈之仁被这笑气得四处找东西,恰好手边就有一支毛笔,上面还蘸着墨水。他不管不顾地朝沈临砸去。
沈临微微避开,毛笔蹭到他的手背,在衬衫上留下墨汁,旋即晕染开。
不仔细看,还有些像泼墨的印象派艺术。
沈临收回目光,声调平平,道出自己的答案:“您不让我回来,我只好这么做。”
声音掷地有声。
“你真的是目无尊长,你让我怎么去见人家父亲?”
沈临挽起袖子,甚是不在意地说:“这本就是假的,没什么好问的。”
沈之仁算是听出他的意思了,“你和林瑜合起伙来骗我们?”
沈临笑,他说:“不算是骗,”他反倒说起另外一件事:“说起骗,爸爸你倒是有事骗着我。”
他笑意散去,声音也沉了些许:“你瞒着我将陶然的生活来源全停了。当初我出国你答应过,您会庇佑她直到工作。您说说看,这到底谁骗着谁?”
这件事说起来是他不厚道,沈之仁哼了声,“你怎么不问问她到底做了什么事,她一意离开沈家,既然离开,要断就断得一干二净。”
沈临瞥向他,一阵见血道:“她为什么要离开,这点你和大哥不是最清楚吗?”
这话说得沈之仁心一跳,他定定地朝沈临投来一记审视的目光。半晌他试探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对,沈之仁很快领会到另外一件事,他喃喃自语:“那孩子什么时候知道的?”
陶然从小到大的体检,只要涉及血型一项,沈承航总要提前打点好关系,几乎没出现过差错。后来沈承航离世,这项重任便被沈之仁吩咐王叔去做。
想到这里,沈之仁回想起两年前,陶然某天回来,毅然提出要将户口迁到江城大学,任由沈之仁怎么威胁,甚至恶言相向都没用。
原来那时候她就知道了,也难怪决定做得那么决然。
沈之仁朝隔间的方向觑了一眼,目光重新看向沈临,沉沉说道:“所以你大哥给我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你就给我弄一个假的结婚对象。”
他半是笑半是怒:“你们两兄弟真是敢。”
沈临冷眼:“您千方百计不让我回来,我只好这么做。”
他又说:“我总要一个回来的理由。”
隔间这边,陶然被其中“来路不明”四个字刺痛了眼。到了今天,小时候迷茫的一些事,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她掩住双脸,虽然早就猜到是这个原因。可当这个肯定的答案从沈之仁的嘴里说出来,她还是很难过。
“所以,”沈之仁握着拐杖重重瞧着书桌,“你回来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当时我跟你说的话你忘了是不是?”
像是回忆起什么,沈临正色道:“没忘。”
“没忘,你现在想干什么?”沈之仁气得扔掉拐杖,坐在椅子上顺气,“你在美国待得好好的,你回来干吗?”
“我有我想做的事……”
沈临话没说完,迎面而来一个砚台,里面还有墨汁,这下沈临没躲过,全身被泼了个遍。西裤是正统黑色,墨汁很快与之融为一体,看不出什么;衬衫却是纯白色,墨汁又黑,两相触碰,他的衬衫成了半块废掉的画布。
沈之仁扬声:“沈临,今天我话放在这里,你想都别想,没门。”
像是为了震威,沈之仁又说:“除非我死,不然你想的事永远都不可能。”
他把话说得这么决然,几乎是将沈临逼到死角。
未曾想,沈临不以为意地笑笑,丝毫没受到他话里的威胁,反过来安抚他:“爸,这点你放心,你想的事也不会发生。”
沈之仁一惊,他想来想去,琢磨了良久还是没明白沈临话里的意思。他指指这个几乎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儿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临声音淡淡的,“你以为我想做什么?跟她结婚?爸,你想多了。”
“不用结婚,”沈临冷静自持:“那张纸束缚不了什么。您不是怕败坏沈家的名声?我可以不结婚,甚至只是远远看着她就好。只有一件事我不会同意,”
沈临瞥了瞥胸前被墨水染坏的区域,他的声音足够冷静与镇定:“陶然也必须不能结婚。”
沈之仁这下被气得不轻,“你疯了是不是?”
沈临几步走到他面前,“我怎么疯了?疯的不是你和大哥,就因为她不是沈家的孩子,你们对她不闻不问,从没给个好脸色。到头来事事都要让她听你们的,爸,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沈之仁挥起拐杖就要敲打过去,沈临手疾眼快顺势抓住。
“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沈之仁目光狠厉,“你现在做的这叫什么混账事。”
“爸,我没忘记当初的谈话,我也想了很久,直到看到大哥留下的那份资料,我想通了,所以我回来。”
沈之仁甩掉拐杖:“你想个屁,你以为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你就可以胡作非为。沈临,我今天再次警告你,只要我还在,你休想和她在一起。”
沈临起身走到一旁,很不在意地说:“在不在一起无所谓。”
“无所谓你就别回来丢这个人。”沈之仁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世人会怎么看你,怎么看她。她不懂事,你也跟她胡闹。”
“外面的人怎么看根本无所谓,”沈之仁抽出几张纸巾擦擦被墨汁沾染的衣服,抹去下额被溅到的墨汁,瞥了沈之仁一眼:“我如果在意,我就不会回来。”
沈之仁气得火冒三丈,站起来,指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这叫什么,这叫乱/伦。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沈临将用过的纸巾一张一张叠好,放在桌旁,正色地再次强调道:“爸,你也说过。”
“你觉得没有血缘关系没用,外面的人可不管。她是沈承航的孩子,是我沈之仁的孙女,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你跟她在一起,传出去让别人用唾沫淹死你们,成为别人饭后的谈资吗?你能不能成熟点,要谁谁不行,你偏偏要她。”
“所以我也说了,”沈临淡淡道:“我不是非要跟她在一起。我要的是她不许跟别人结婚、谈恋爱,除此之外,她想做什么我可不管。”
简直就是荒唐之言,没得说,就是一条道走到黑。沈之仁无力地攀住旁边的椅子坐下。
“昨天我们才去看过你大哥大嫂,今天你就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沈临,你考虑过你大哥大嫂的感受吗?你还怎么敢去看他们。”
沈之仁的声音很疲惫很苍老:“你只顾着你自己,你想过她没有,当年她不懂事,我让你出国。你们平安无事这些年,你偏要在这个时候回来破坏这个平衡。再说,”
沈之仁投来一道透亮的视线:“她现在呢?一意与沈家脱离关系,你怎么就有十足的把握,她会跟你犯这个错。”
沈临轻轻一笑:“爸,你可能搞错一点了。”
沈之仁看向他。
沈临笑道:“她没得选。我说过了,我也不在乎到底她愿不愿意犯这个错。她的人生属于她自己,我尊重她。但是跟别人结婚谈恋爱除外。只有这点我不能接受,其他的,她想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
沈临说完表情淡淡,这段话像是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他似觉得不够,又加了一句:“说来,她还是你和大哥推给我的。说到底,爸这事你要负最大的责任。”
话音刚落,沈临转身就要走。
这句话使得沈之仁脸上有片刻错愣,他想起一件很久远的往事。但是随即又被沈临的身影唤回那股思绪。
还没握到门把,身后传来一声暴怒:“混账东西,”随之而来落地而碎的青瓷花瓶。
沈临避得快,他看着地上碎得四分五裂的青花瓷片。
缓缓的声音在空落落的书房响起:“爸,你说这是不是像我们这个四分五裂的家?”
说完他低声笑笑。
声音低得算是可以忽略不计。
沈之仁却不同,他清楚地听到这道极其微小的笑声。它像是在嘲讽他的这个家,更是在嘲讽他自己。
嘲讽他一生的失败。
“滚。”沈之仁怒喝。